张宣强
栀子花
陕南农家，常在房前屋后或院子里植几株栀子树。栀子树是一种不落叶小乔木。它不象椿、杉、柏、杨能做用材：打家具、做梁柱什么的；栀子树不行，它细小、低矮，最多能做做锄把、锤柄一类。为什么栽植它呢？——为了愉悦。栀子树能给人愉悦，视觉上的、嗅觉上的愉悦。谁说山民只对穿衣吃饭感兴趣？首先反对这话的，会是栀子树。
栀子树四季常绿，且会随季节变换绿出不同层次，春——嫩绿；夏——翠绿；秋——碧绿；冬——苍绿。一棵树，一篷绿，绿了三百六十五日，绿出农家怡怡神采，勃勃生气。
端阳节前后，栀子树开花，花朵洁白如玉，在茂盛篷勃的青枝绿叶间半含半露，作嗔逗笑。这时节的农家，浸润在一片浓郁的香气里。栀子花好香好香啊，香得人心清气爽神采飘逸。清晨，花朵含着晶莹的露珠，芳洁可爱，便有大姑娘，小媳妇迎它走来，伸手摘下一朵两朵，俏俏地别上发髻或辫梢；再摘下两朵三朵，带给嫂子、妈妈、姑姑、婆婆。婆婆会作嗔说：老啦老啦，还玩个老来俏吗！不好意思别上头顶，却又十分珍爱那花，便揣入贴胸的衣兜里，说是避汗气。栀子花香味强烈，形体硕壮，戴在身上三天五天，花瓣不萎，香气不褪。好一朵栀子花呀！陕南女子原本姣好，有了这花这香，更会让你心旌摇曳神思缥缈…
山里女子却不愿独享这份美好，她们摘下栀子花，用精精巧巧的竹篮盛了，面上搭条湿毛巾，踏着晨露进城去。城里女子，只须花去几张毛票，便于时髦艳美之中，增几分天然拙朴之美了。
手捧栀子花，我念起一句佛语：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
茶树
朋友自远方来，待之以茶。他一边细品慢尝，一边仔细打量杯中茶叶，连夸好茶好茶，便要我领他去看树。我问，你怎么想到要看茶树呢？他说，我也说不清，饮着这茶，便觉那茶树一定生得高雅不俗，不会是一般的树了。
我们便去了距县城最近的瓦房茶园。
先隔着任河远远地看。一座山，便是一座茶园，一条一条带子，黑黝黝的，一圈又一圈，从山的根脚环绕直到山顶。我告诉他，那是一丛丛茶树组成的，叫茶带。朋友极兴奋，说是从未见过如此景致。又问，为什么是黑色而不是绿色？我说，绿色已在春季被采撷，你先前饮的不是吗！现在的是枝条和老叶。“你来晚了，早一个多月来看吧，满眼是绿，那绿，我无力描述呢”。我又说，看茶树，其实就须这样从远处看，看它们的群体，单株是看不出多少兴味来的。有一位画家来画茶树，结果他说，茶树是不能画的，画出来不象是茶树，倒象冬青。他画了茶园和采茶女。这正是茶树不同于别的树的地方，它们以群体显示价值，显示美。
朋友仍是要看茶树，我们便过河，爬坡，入茶园。茶树不高，齐人胸部，一丛，由十数棵组成。树身和枝条，都极瘦，如果不是还有叶子，会以为是一丛枯树呢！朋友说，这“枯”好，骨格清奇，显得高雅、清正、不俗。茶叶采过不久，树们衣冠不整，显出疲惫之态。朋友又说，这“疲惫”好，不会让人觉得它们无所事事。我告诉朋友，茶树会生三茬新叶，一茬复一茬，会被人采去，做了清心润肺之物。朋友默然，抚弄着茶树。我说，再过一段日子你来看吧，茶树又会是浑身新绿，那时人们不会再采撷，要留着叶子“养”树，让茶树好好过冬。来年春天，又发新叶，又采。
我们在如巷的茶带间行走，渐渐上了山顶，向下看，茶带如一圈圈波浪，又感到整座茶山是一团大浪，自己是浪尖的一片叶子。
回家路上，朋友说他有诗，遂吟道：
被采撷不是痛苦/这是一种梳理/有不断的奉献/才有长青常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