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
(一)
虎门的烟已散尽,天空却还不晴朗。
华山。
林则徐微微喘一口气,抹一把额上的汗,山风如春水……山河真的依旧嘛?林则徐倚峰回望,狼烟正在南海溯珠江、溯长江滚滚而来。浓腻的血腥味即将在中原弥散开来。林则徐的双眉陡地一抖,脖胫艰难的欲抬起,欲仰天长叹一声,可是终究没有抬起,也自然没有了仰天长叹。只挥挥手,书童便把笔墨纸砚端放在一方青石上。
天地瞬间便寂寥到了极致。
方形的汉字随着林则徐波涛般汹涌的心行走舞蹈起来。
内容不重要了,因为这书写的内容早被前代如他的文人们写到过,以后直到今天也还有人写。汉字的书写已成一种如他的文人们的一个精神上的典仪。发泄。艺术。
这仅是一种仪式。
仪式结束,林则徐于峰顶抬眼环顾八荒,猛地一把抓起墨迹未干的纸,用力向空中……停顿。
林则徐的姿式成为永恒。
林则徐胸中的块垒激奋在华山之巅喷薄而出,让它去随云浮游?太轻飘;纫化成历史之烟尘?太朦胧。罢了,那还是让它凝成一通石碑放《游华山诗碑》的好。但总不能把石碑放在华山呀;华山面对的人太杂芜;更不能把石碑一路带到天山北那片大草原,那里人太少天太高。
去,放到西安的碑林里去。
苍冥中一个声音告诉林则徐。
碑石立好,一颗抱国图志振兴大清的心也伏隐入了碑文里。再没什么牵挂了,到新疆去种树,去修水利,去屯田,去写文章,一样的报国图志振兴大清,只是换了一种心态而已。
林则徐向新疆走去。
碑林渐渐离他远了,远了。
(二)
屋堂本来很高很大很宽,一通通的厚重的碑石立了,屋堂就小了、窄了、低了。
我穿梭在碑石的缝隙中,顾不上看碑、看碑上的文。低头寻路,唯恐一头撞上碑石。
碑林我本不该来。这里碑石的沉重凝涩与冷漠压迫着我本来就衰弱的视网膜。我几近失明找不到出口。
屋堂里没有阳光。
“口平”的一声,我还是一头撞上了一块黑色的碑石。是林则徐的《游华山诗碑》。
不期然百年后我于此和林则徐相遇。
碑上流云般的行草我几近认不出来,认得了又如何呢?我们只是相望而已。没有感情的流动。
(三)
蓦然,我发现我身后那一通通的碑石并没被我躲了过去。与我擦肩而过的《石台孝经》、《大观圣作之碑》《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等等不早已冷眼漠望着我了吗?想乞求它们的目光多一点平和,简直就是笑谈。它们要么是帝国蒸腾日上威仪八方之时所镏刻、要么是江山飘摇日暮西山之时所镏刻。平平淡淡无须凝固成一通通冰冷的石碑。平平淡淡只能化作浮云作流水生活着了。
碑石亦无生命,碑文这无生命。有的只是用泡着生命汁液的目光猝然相触它时,那瞬间迸击出的耀亮。这耀亮不是辉煌更不是眩目,仅只是一种历史的冷静。
(四)
王朝的辉煌与衰微早已走远,当然林则徐也走远了。诗人也将走远……唯有碑林立于原地,唯有碑石依旧没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