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涝池(散文)

2023年10月26日

○李富强

涝池在故乡,故乡在龙首山。龙首山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天高,地厚,风多,雨少,雨少却大,大得一夜功夫能在地上蚀一个深坑,坑里泥水混池,给欣喜的人们以洪涝的恐惧,人们就敬畏地叫它“涝池”。

三五天后,浑黄的泥浆渐渐沉淀出一池澄碧,招引来三只两只雏燕,掠水疾飞。绿的蜻蜓,也鼓着薄薄的翼,在探出水面的草茎上,一起,一伏。涝池边碌碡粗的老槐树,忙着在水中沐浴着自己婆娑的影。有一天,淡淡的影突然加厚加重,漆一般迷离着竭黄的底色。这时候,一缕腥腥的风,吹皱了树影,才见影下聚作一团的蝌蚪,曲了长长的尾,倏地散了去。水面顿时泛起圈圈涟漪,闪着粼粼的光……

老一辈人就说:全村的风水都流涝池里了,涝池是个盛风水的宝地哇!

在土疙瘩中滚大的孩子,却把涝池看作是世界上最最大的海,一个个光着脚丫作印章,歪歪扭扭地盖在涝池边的软泥上,孩子也就作了“海龙王”、“扑嗵”、“扑嗵”跳进水里,练狗刨、扎猛子,打水漂,玩水仗,哗哗的水声,激起一串串欢笑,累了,就躺在老槐树空了的树身里,读着阳光下的蝉鸣,月光里的蛙鼓,痴想着倘能把这译成龙首山的方言,该多好哇!有时干脆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里,任蝌蚪在背上痒痒地刻着龙首山的音符,不由想起母亲在黄昏里拥着自己,柔柔地摩沙着自己的头;想起头一回跟父亲逛庙会,母亲抽抽噎噎的叮咛,仿佛就有一曲颤悠悠的歌谣,飘向原野,飘向远方。

不承想有一天,孩子突然拉着母亲的手,正经八百、有板有眼地问“妈,我是从那山来的呀?”母亲“扑哧”一乐,也正经八百、有板有眼地说:“是妈用笊篱从涝池里捞上来的。”孩子就松了手,眼睛瞪得如脖子上戴的玲儿,不再说话。孩子神秘地告诉了伙伴,伙伴也急急去问自己的母亲,答案竟一模一样,孩子们沉默了。

涝池既然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孩子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涝池了,“养母”却生怕孩子这样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一把拖住不放,绷着脸,发着狠,抡圆胳膊,照着屁股就是轻轻两下,孩子倒委屈得不得了,嚷着“我不当你娃了!”挣脱开来,爬在涝池边朝水中喊:“妈呀——我妈打我哩!”做娘的听了,心里不由一酸……

大人毕竟是大人,涝池刚淀清时,是不准小孩下水的。一大早,男人们用两只木桶,挑了涝池的水,贮存在各家口小腹大的水窖中,以供举家老小,家禽家畜整整一年的饮用,龙首山人身上的汗,眼里的泪,血管中的血,都源于涝池。

老一辈人说:龙首山的龙是条火龙,方圆几十里地,干井窟窿百十个,每个都深三四十丈,祖祖辈辈打井流的汗水比涝池的水还多。不知传了几朝几代的民谣说:涝池当油盆,寡妇没尿盆,有了尿盆没有尿,骂声先走的狠心人!外地人作贱说,龙首山人早上起来,让儿女围成个圆,长辈站圆心,噙一口水,朝他们脸上“扑”地喷一圈,就算洗了脸,虽然民谣自是夸张,作贱纯属子虚,但毕竟,太多太多的时候,涝池是干涸的,就象一只眼睛,痴痴地瞪着深邃的天空。这时候,人们也痴痴地瞪着天空,直到眼睛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就闭上眼,祈祷着能做一个湿漉漉的梦。突然惊醒,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人们由期望而失望,由失望而刚强。龙首山人逼着洛河的水上龙首山,把涝池用石头砌起来,放满了水,接着浇了地。破了风水,日子倒越来越滋润了。

这时的小孩再也不能在涝池玩水了,但他们父母会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花格粗布方巾中,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毛票,让他们去县城的游泳池。涝池,成了一个有趣传说。

当年涝池里泡大的孩子,正想把这个传说传给下一代的时候,在龙首山北麓,竟神话般打出了水,而且医饮两用的优质矿泉水!

第二年春天,龙首山人不仅建起了中外合资的矿泉水饮料厂,还把自来水接到了水缸上边。打开,飞珠溅玉;关上,满缸琼浆玉液。龙首山人,醉了。

醉眼朦胧里,突然发现涝池边老槐树干枯的枝干上,竟爬满了鹅黄的嫩芽,几只早来的燕子,从涝池里衔了泥,“啾——”地一声,就箭一般射入空中。

涝池的传说,已经那么古老,那么遥远……

涝池,已不再盛风水,盛汗,盛泪,然而,涝池的形状,却依然象一个大盆,盛着一曲颤悠悠的歌,盛着一个湿漉漉的梦,盛着一片沉甸甸的情,那歌,那梦,那情,一丝丝,一缕缕,萦绕着龙首山。

龙首山上有故乡,故乡有个涝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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