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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2023年09月16日

文/旋子

父亲回来的时候,正是夕阳如血的时候。那时,村子里已有了淡淡的暮气,一种强劲的风不合时宜地从这个沉睡多年的村子上空刮过,刮得街道两旁的树梢犹如墙头的草,东倒西歪。

我是站在自家门前的土堆上看到父亲的。确切地说,那时我还没看出那就是父亲。我是迎着夕阳看的,我只是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夕阳中走来。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笔直,两只手拎着包,大踏步而来。在我小小的年纪中,我在那时候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光芒。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光芒,我总觉得这种光芒和我生活了10多年的古老乡村有点格格不入。但那时,我还是对这种光芒投以仰视。我觉得这个人好高大、好伟岸。夕阳爬满了他的全身,那亮亮的光线又在他的身体边缘勾勒出了一个气度不凡的轮廓。那轮廓挺拔极了,挺拔得令人难以接受。

我是一直等他来到跟前才认出父亲的。父亲的鬓发已经斑白,脸上也堆满了皱纹。我看着父亲的脸,就想到了那棵挺立在村边久经日月侵蚀的榆树皮来。父亲看到我,满脸笑了。这一笑,“榆树皮”的特征就更明显了。父亲对我说了一句:“退休了。”我才发现,父亲已显出了老态,但那腰板……

我没吭声,只是接过父亲的行李,跟着父亲进了家门。那时候,不谙世事的我一直在心中纳闷:父亲的腰板为什么给人一种冲击力呢?为什么30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腰板竟比年轻时候还笔直呢?我小的时候,曾在父亲的腰板上留下了无数童年的梦。那时候,父亲为了让我躺得舒服,常常弯着腰。而今,在他进入老年的时候,父亲的腰板却直得令人纳闷。是什么支撑着他?他的体内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

夜里,我从父母亲的对话中知道:父亲漂泊在外30年,吃尽了苦。不是父亲能耐差,父亲的能力在同行中是出类拔萃的。北京的人民大会堂雄伟壮观吧,它上面还曾留下父亲亲手涂刷的油漆。父亲的缺点在于太倔强,眼里容不得沙子。别人都是看见看不惯的事情装作没看见,而父亲不但看得见,而且还要说。这一说两说说得满脸堆满了皱纹……尽管如此,父亲还是说:“看见看不惯的事情不说憋得难受。”

在农村待了一辈子的母亲却说:“说也没用,只会得罪人。”父亲没吭气,但从那依然倔强的脸上我知道了父亲并不服气。

父亲回来后,我们这个大家族都很高兴。父亲兄弟四个,父亲是老大,哥几个在一块聊得很开心。但这种融洽的气氛并没维持多久,打破这种状况的还是父亲。这使父亲一下子在兄弟中处于孤立的境地。

缘由始于父亲去看望奶奶。那时奶奶已70多岁了。父亲进去的时候,奶奶的泪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不知道奶奶给父亲说了些什么,反正父亲出来时脸都歪了。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震怒。父亲将兄弟几个喊到了一起,大喊大叫,几近于破口大骂了。父亲说:“母亲把咱们养这么大,容易吗?你们是怎样对待他的,你们还有良心吗?……”

我就知道奶奶给父亲说了吃饭这件事。那时候,奶奶跟着二叔过。二叔是个在人面上走动的人,常常不在家。于是有时候奶奶就饿了肚子。饿了肚子的奶奶有一次竟全身着地爬到了我家。以后,母亲常常让我在二叔不在的时候给奶奶送饭。这事已经好长时间了,没想到奶奶还记得清清楚楚。父亲的一阵喊叫,自然几个叔叔脸上挂不住,有的甚至怒形于色了。自此,叔叔们见了父亲形同陌路。父亲却依然故我,除了常看奶奶,送吃送穿以外,还是不停地谴责……

奶奶去世后,父亲跪在奶奶墓前哭了,那泪一滴又一滴在父亲60多岁的面孔上滚落。滚得帮忙的人直掉眼泪,却滚得叔叔们直撇嘴。

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在夏收时得到“报应”的。那天,麦子刚收上了场,暴风雨就骤然而至。叔叔们互相帮忙,很快将收好的麦子堆成了垒。当父亲和母亲在风雨中挣扎着不知所措时,叔叔们已站在树下谈笑风生。我是在暴风雨之中赶到麦场的。我看见父亲苍老的身影在雨中手忙脚乱。但是,父亲一声不吭,默默地忙碌着。雨水从父亲倔倔的脸上倾流而下,但父亲的腰板却挺得笔直笔直。那不屈不挠的腰板使父亲在雨幕中的形象极其高大、极其眩目。

我来到跟前的时候,已有几个村人上前帮忙,渐渐地,来了一大帮。我看见父亲的眼中流出了泪。那泪和着雨水,彻天彻地地垂落。

这时候,父亲那笔直的腰板在我眼前立成了一座丰碑,我感到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我的泪止不住也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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