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时阔
早就在报上得知沪语版电视连续剧《孽债》在上海很火，近日终于盼到此剧在陕西台播出，得以一睹“庐山真面目”，看了几集果然“抓人”，再也放不下。
十几年前，大约也就是知青“大返城”那阵子，我国城乡曾放映过一部日本电影《人证》，一首《草帽歌》唱得感情脆弱的中国人泪湿衣襟。但那毕竟是发生在异国的故事，流泪之后也便释然，因为在中国，战争早已远离我们，由占领和撤离而演绎的“遗弃”与“认亲”故事已不可能发生。然而谁能想到，十几年后，这种令人难堪而又酸楚的故事竟在我们身边重演。沈美霞、梁思凡等5个十五六岁，当年知青大返城时留在云南的孩子结伴到上海寻找他们的生身父母。照剧中人卢家伯伯的话说，这无疑给5个家庭扔进了5颗炸弹！矛盾、冲突由此而生。
何为“孽债”？编剧叶辛说，简言之，就是难以还清的感情债。毫无疑问，欠了感情债且应当表示愧歉的是沈若尘、梁曼成他们，而不是5个孩子。美霞、思凡他们千里迢迢到上海寻找生身父母，不是为了索要什么（讨债），而是为了想念，为了亲情。这是一种纯洁而又真挚的情感。可是一旦真的来到他们朝思暮想的生身父母面前，他们却像欠了父母什么似的，整日惴惴不安。他们非常懂事地注视着“阿爸”、“阿妈”的脸色，寄人篱下般地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讨“阿爸”、“阿妈”的嫌。“这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还是孩子，是弱者，在复杂的感情纠葛面前难以应付。他们满怀热望而来，受到伤害而去，能不让人心酸难禁、痛断肝肠？
不论是下过乡的还是没有下过乡的，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返城”意味着什么。
走出磨难的人会把往日的磨难看成值得炫耀的财富，摆脱痛苦的人会把逝去的痛苦当作值得回味的甜蜜。可身处磨难和痛苦旋涡中的人恨不得一步跳出“火坑”。当沈若尘忍痛抛妻别女、追赶已经启动的拖拉机时，我真愿上苍能施展法力，将那个痛苦的男人一分为二，一半留给韦秋月母女，一半返回上海。可以设想，返城后的沈若尘、梁曼成、吴观潮们肯定会时时受到良心的遣责。他们不管生活得如何窘迫，如何富有，都不会那么心安理得。
有道是“岁月可以抚平心灵的创伤”，这不过是一种欺人之谈。十几年后，当沈若尘们表面看来生活得还不错时，当年的亲生儿女突然从天而降，令他们措手不及。一方面，面对亲生骨肉，他们不能不相认，也不能不刺疼他们似已平复的伤口；另一方面，他们的“新家”，又容不下这些“长一码大一码”的“外来户”。就像数学上的“无解方程”或逻辑学上的“两难选择”，你无论多么精细、多么高明，也无法做出令各方都满意的安排。
我同情剧中几个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尤为同情沈若尘、梁曼成。沈若尘对前妻韦秋月一往情深，现在前妻已死，他要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情全顷注在女儿美霞身上，可是续妻梅云清及他那个小霸王似的儿子炀炀根本容不下这个“云南小姑娘”，这怎么能不让沈若尘左右为难！至于梁曼成，可以说更可怜。当初是他主动斩断与罗秀竹、梁思凡母子的夫妻情、父子情，发誓要回城干一番大事业。可眼下就数他过得窝囊，连给儿子安排一块容身之地也不可能，致使思凡离家出走，跳火车被摔成重伤。梁曼成伏在儿子病床前痛彻心肺地说：“阿爸一辈子也还不清欠你和你阿妈的情！”
几个孩子最终发现上海虽好，但自己的到来只能给“阿爸”、“阿妈”添乱，他们是一群“多出来的人”，于是只好满怀惆怅坐火车返回云南。据说这最后一幕最令精明而又自尊的上海人受不了：“阿拉”上海这么大，为什么留不住几个来寻亲的孩子？
人世间最难还清的是感情债。如果说沈若尘他们欠了韦秋月等人的感情债，那么又是谁欠了沈若尘他们的感情债呢？电视剧没有明说，实际上也勿须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