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立平
一、找不到的童年
从6岁开始,在一间小煤棚里生活了4年……他说,长大后,我多么想找到自己的童年,可是,却说什么也找不到童年的影子。
赵延刚童年的悲剧,是在他没出生时就注定了的。他的妈妈,一个淳朴的平原农村姑娘。是上山下乡的热潮,将延刚的父亲推到她的身边的。几年后,他们有了两个儿子:延刚和他的哥哥。不幸的是,接踵而来的返城热,很快就摧垮了他们并不牢固的爱情。延刚的父亲,用眼泪和誓言,骗得了母亲的一纸假离婚书回城去了。母亲领着儿子,在家等啊等,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就找到了沈阳,找到了正在那里做工的父亲。可是,父亲的窗前已贴上了红喜字,父亲同另外的女人有了新家。母亲万般无奈,她悄悄地回到了农村的家。按照协议,小延刚留了下来。
父样的热情全部给了新的女人,他甚至没有留一点点亲情给自己的儿子。他搬到新女人那里,将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小延刚呢,同旧家具一起,被父亲丢弃在煤棚里。十天八天地,他会想起这个孩子来,就过来看看,扔下三两元钱。饥饿,是这个6岁孩子日日不离的伙伴。冬天,他缩在一床破棉絮里,四面通风的棚子没有一丝热气,真冷啊。过年了。鞭炮响起来了,香味飘出来了,小孩子穿着新衣跑来跑去,可是,延刚被饿得已经成了贴到床上的一脉树叶。
多少年后,当延刚有机会读到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时,他伏到桌上痛哭不止,这个伟大的作家,残酷而真实地再现了女孩儿在饥饿时的感觉和幻像:那摇摇摆摆走过来和香气四溢的鹅……让延刚对她羡慕不已的是,她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奶奶,而延刚呢,因为离开妈妈太早,就连母爱,在他心中也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他心中根本没有对亲情那怕是一丝丝温暖的记忆。但赵延刚毕竟比她幸运,那个春节,邻居一个善良的老大娘叹息着,端给了他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整整4年,延刚的本应该美丽无比的童年,就这样,画满了饥饿与煎熬。当他10岁的时候,街道忽然发现,小延刚竟然还没有上学。善良的人们去找他的父亲,父亲漠然相待。人们愤怒了。街道和妇联,联合向社会发出了呼吁,请他们帮一帮可怜的孩子。当地电视台播出了专题:《小延刚的归宿在哪里?》在人们的帮助下,小延刚终于站了出来,他毅然向法院起诉了自己的父亲。法院以遗弃罪,判处他的父亲三年徒刑。
当新闻单位以极大的热情关注这一事件并进行报道的时候,延刚的母亲得知了儿子的信息。她跌跌撞撞地找到沈阳,找到儿子。可怜的女人,已被生活折磨得浑身的病痛,她实在无力抚养这个儿子。这时,社会又一次伸出了温暖的手。延刚被送到辽宁省孤儿学校。他终于上学了,他学习努力,酷爱体育运动。童年的不幸,使他的身体受到严重摧残,这时,也慢慢地好了。只是,那不幸的记忆,时时如阴冷的风,吹打着他那颗16岁的心灵。面对记者的忧虑的目光,他咧开嘴笑了笑:“没事的。你信不?小时候那么饿,也没能迫使我跟别人讨过一次饭。现在跟我搏斗的,不过是恶梦,是昔日的阴影罢了。我还会怕它吗?”
二、爸爸爸爸不回家
17岁的闵国志,非常非常想念他的父亲。
童年的一幕一直被他深藏在心里:天下雨了,小小的国志拿起雨衣,拚命地跑啊跑。从家里到父亲修鞋的地方,长长的一段路,小国志好容易要跑到了,他忽然一个筋斗跌倒了。其时豪雨如注,仿佛要把小小的孩子冲走。这时被腿有残疾的父亲看到了,父亲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亲爱的儿子……
这珍贵的父爱,也浓缩着国志心中全部的母爱。因为,母亲又聋又哑,是个傻子。
当国志刚刚出生的时候,父亲抱着健康无比的儿子,他欣喜若狂。他甚至拒绝让国志的母亲喂奶给儿子,深怕母亲心智的不健全传给儿子。孩子一点点长大了。拖着一条残腿辛辛苦苦在街头挣钱的父亲,从不吝啬给儿子花钱。可是,在国志10岁那年,患有心脏病、肺气肿多种疾病的父亲,却突然之间死去了。他没有给儿子留下一句话。
一年后,妈妈又同一个盲人结了婚。双眼黑黑的盲人,心也是黑的。殴打傻妈妈,是他最经常的工作。一次,妈妈牵着继父在街上走,不小心走进了水坑。回家后,继父一声不吭地,揪住妈妈就打个没完。国志求他,“妈妈傻,她做错了事,你打我吧。”继父没听到一样继续打。国志实在忍无可忍,他拿起门后的镐把子,照着继父的腿狠狠的打去……
从此,就连那个没有一点点温暖的家,国志也回不去了。他蹲火车站,钻地沟。街上随便哪个背风的角落,就是国志睡觉的地方。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后,让人惊奇的是,继父竟笑眯眯地来找他了。面对饥饿的孩子,他拿出20元钱来:“把房票给我,这钱,就是你的了。”国志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父亲留下的房子!那里面有多少温馨的童年回忆呀。继父住着不算,他还想彻底拥有它。“除非我死了。”国志恶狠狠地想。
1990年7月26日,一场关于房子拥有权的官司终于打起来了。正义站在国志的一边,他胜利了。房子在国志没成年以前,由本溪市民政局代管,待他成年后,再转交给他。就这样,11岁的孩子,带着满腔的悲凉与创伤,离开了家,离开了他挚爱的、可得不到一点点回应的妈妈。
在省孤儿学校里,他的生活安定了。可灵魂却一刻也得不到安宁。睡梦里,多少次他见到满面笑容的爸爸,像是刚刚在街头给人修完鞋,又像是刚刚出完远门回来。可是,爸爸只是在家门口游荡,他说什么也不肯进家门。国志泪流满面地去拉爸爸,他却一下子拉空了……多少年了,内心深处,国志说什么也不肯承认生与死在他与亲人间造成的无法超越的距离。对于爸爸的不回家,他甚至产生了怨愤之情。
其实,失去亲人关照的孩子们,在解除了生存的危胁后,长久地不能弥合的是他们精神的创伤。这所学校里的孩子们,有的是父母病亡、公亡,有的是父母因犯罪在押,还有的是父母患有精神病,或是因为种种原因,将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这些孩子大多精神悒郁,性格狂燥。一点小事,就可以引发一场大发作。在孤儿学校里,时常有孩子一言不发地出走,还有一位女孩子,因为一点点小事情,就砸碎了宿舍的玻璃窗。不久前,校方曾组织搞了一次心理调查,一位姓关的学生这样回答问题的:看到受伤的小鸟——烧着吃;看到学习好的同学——打他;最喜欢的教师——不管我;最讨厌的教师——管我,等等。心灵受到摧残的孩子们,要用同样残酷的方式来报复这个社会。他们拒绝给别人温暖,尽管以后这个社会里,有那么多的人,给了他那么多的温情。
三、给孤儿送点什么
对孤儿,多年来,我们国家和社会一直尽最大的能力关心和保护他们。无论是财力物力人力,其投入都是十分大的。仅以辽宁省孤儿学校为例,全校不过150多名学生,光教师就设置了100名左右。不但要负责学生的学习,还要保证吃穿用,及他们的升学和就业。可以说,孤儿直到就业前,所有的花销都是由国家负责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国家是这里每一个孩子的再生父母。
但不可否认的是,孤儿,做为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其特殊教育在我国,一直是个极薄弱的环节。孤儿教育不被包含在我国现行的特殊教育范围内。这同不算很小的现有孤儿人数比起来,显得极不适应。孤儿学校的教师们,只能像对待正常儿童一样对他们进行按部就班的教育。这显然是不够的。
好在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开始操作。当记者采访完毕,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朝阳高等专科学校负责心理研究的郑力副教授,带着仪器设备开进这个学校,他将对这里的学生进行系列的心理测试。并将根据测试结果提出切实可行的教育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