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孑
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的寿命随之延长，如何安排好老年生活便有了新的要求。我们从古沿袭至今的“孝顺”二字，已远远无法满足今天老人们的生活和精神需求了。为此，记者采访了几位老者，记下了他们的故事。
老张头说：我一个车工，除了车床一无所能，可孩子一个个要成家，成家都得花钱，谁叫我那会儿不知计划生育，一连生了四个“光葫芦”呢……
老张头今年差一岁就70岁了，退休已经14个年头。1981年退休，是因为小儿子没考上大学，已在家待业了两年，无奈，老张头以关节炎为由提前病退让老小顶替上了班。老张头退了休，还不到55岁，自觉身体还好，虽有关节炎，也还顶得住，便在朋友推荐下，到一个集体制的钣金厂干上了车工，每干一天五元钱补贴，全月出勤二十六天给150元工资（星期天照算）。老张头人实在，觉得钣金厂星期天不上班还给工资，心里过意不去，上班就一定站足了八小时才肯离开厂子，从不迟到早退。却没想到这家设在地下室的小厂车间里湿气太重，那关节炎便一天一天严重了起来。没干到三年，他每天下班回家，两腿便像挂了铅一般又酸又疼。但一来怕对不起钣金厂厂长老赵，二来也想攒几个钱给大儿子办婚事，老张头咬着牙挺下来了。三年攒了三千元，全给了大儿子，大儿子却说：“三千元够个屁，买个彩电就啥也剩不下了。”老伴儿一听来了气，骂儿子没良心：“你没本事就不要结婚！你老子两条腿肿两个大包你没看见？”话虽这么说，还是又借了2000元债，总算把大儿媳娶进了门。
就在这时，钣金厂因为生意不景气关了门。老张头想想还有三个儿子都已成年，只好东奔西找地寻活儿干。先在西安郊区，后又跑到长安县，时断时续地支持了几年，总算让老二也娶了老婆。这时不仅他自己的关节炎严重了，因为吃不好饭，还患了胃病。老伴儿劝他别再干了，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又有病，孩子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老张头不干，硬是在岐山的山沟里一家社办工厂找到了活儿，工资也由过去的150元增加到500元一个月。但由于地处农村，老张头这个南方师傅吃不惯面食，胃竟一天天坏了下来。前不久老厂搞退休职工身体普查，竟发现胃里头长了个瘤子，要作切片检查以断定是良性还是恶性，一家人都急了，说什么也不让老张头去岐山干活了。三儿子说：“爸，我和老四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让你去打工了。”可老头儿竟流下眼泪来，说：“谁叫我那会儿不知道计划生育，一口气生了四个光葫芦呢？我养了儿子结不了婚，我算个什么老子？”前不久，竟又偷偷地起了个绝早，一个人跑到岐山工厂里去，硬是叫老伴儿给揪回来送进了医院。
老张头的胃镜切片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找到了他，他躺在病床上对我说：“我一个车工，除了车床一无所能。要是再晚三年得这个病多好啊！”
王工程师说：好在两个女儿都孝顺。她们只有一条，就是绝对不同意我再婚，说是感情上通不过……
王工程师今年五十岁整，是有名的压力表专家，无论什么压力表到他手上，他一看，就知道这表有什么优缺点，设计原理是什么，目前国际上有什么型号比这表先进，应该作什么改进等等，论技术，全厂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王工程师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很有出息，大女儿财经学院毕了业分配到省政府，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儿子，二女儿外语学院毕业后就近分配到王工程师所在厂的情报室，今年二十四岁，正和厂里一名年轻工程师热恋着，打算结婚之后就住在娘家，以便照顾失去妻子的老父亲。厂里人说：老王，你才五十岁，又是一表人才，一肚子学问，重找一个老伴儿吧。厂里医院的×大夫……不等对方话说完，王工就赶快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不谈不谈，咱们谈表，谈压力表。”有了解底细的就悄悄说，老王其实是也想成个家的，妻子因心脏病去世将近五年了，他咋能不孤单呢？关键在他那两个女儿。有好事的就去问她的二女儿。哪知道才一开口，老王的二女儿脱口就说：“我绝不答应！”热心人不死心，又让王工亡妻的一位好友去和王工的大女儿谈心。老王的大女儿毕竟年龄大一点，说话也成熟冷静得多，她说：“阿姨，你是俺妈最好的朋友了，你一定知道俺爸和俺妈感情多深多好吧？俺妈去世的时候，俺爸恨不能跟了一块去死。现在你们硬要俺爸再婚，这不是逼着他背叛自己的感情吗？再说，俺们姐妹俩都长到二十上下才失去了妈妈，再弄一个后妈回来，我们感情上根本无法接受，你这样不是逼着我们失去了母亲又失去父亲吗？至于爸爸老年的事，阿姨你就放心好了，我每周六都回去，俺妹妹天天都在身边，我们又给老爸床头装了电话，有事一叫就到，你们倒担心些什么呢？”于是好事者只好缄口了。
有一次在同学会上，一个老同学逼着让王工程师讲心里话。老王喝了点啤酒，借着酒劲说：“怎么不想找老伴？不想是假话，是伪君子！只是——只是——好在两个女儿都孝顺。她们只有一条，就是绝对不同意我再婚，说是感情上通不过，其它一切都可以听我的。我也就想通了：总不能让她们失去了妈妈，再失去爸爸吧？”但后来大家却说，老王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有泪珠儿溢出来了。
何老太太有儿有媳偏要住敬老院，此事在邻里中引起了一阵轰动…
何老太死活不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硬是住到敬老院去的事，在邻里中曾经引起一阵轰动，觉得这老婆儿不可理喻。为此，记者专跑了一趟敬老院找到了何老太太。
记者走进敬老院的时候，这里的老人们正在为何老太太庆祝七十岁寿辰。长方桌上一只极大的蛋糕，在“寿比南山”四个字的一圈插满了蜡烛，老人们正不成调地坐着拍着手唱那支生日歌曲：“祝你生日快乐……”我连忙举起照相机摄下了这个镜头。
采访何老太太，她满脸是笑地说：“我进来的时候是91斤体重，你猜猜这才三个月，我现在多重，我现在109斤半！重了18斤半！三个月增加18斤半，一个月6斤2两！不是说儿子儿媳不孝顺，我嫌家里没有我的地方！人家小两口儿一天又闹又笑的，间或来些朋友也没有我插的话，我一个烦得慌，就感到自己多余。到这儿就不一样了，全是我的姐妹兄弟，病了大家送汤送水，这个给我盖被子，那个给我量体温，还有倒痰盂的。可在家里，人家小两口一上班，我就有个发烧感冒的，还要硬撑着给他们烧粥吃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太太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就在她过生日的这天早上，她儿子儿媳来接她回去过生日，说啥啥都准备好了，但何老太的老友们说啥也不让老人走，还让何老太的儿子儿媳也到敬老院来一起过。后来经过协商，达成了中午在敬老院庆祝下午接她回家过生日的协议。正在我采访的时候，何老太的儿子儿媳叫了一辆出租车来了，何老太太的新朋友们一起把何老太送出了院子，敬老院办公室的干部还拿来照像机为这些老人一起照了个合影。
记者问何老太的儿媳对她婆婆住敬老院的看法，她儿子抢着说：“我们都很孝敬妈妈，妈妈一个人嫌寂寞，她愿意住敬老院，我们就尊重她的意见，看她在这儿这么开心，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会每个星期来看她的。”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感情需要，年轻人再关心再孝顺，也无法使老年人心满意足。如果把这叫做代沟的话，那么这种代沟是永远也无法沟通的。在如今社会发展到一切都走向完善的时代，仅仅凭“孝顺”二字，是否可以让所有的老年人满意呢？这个问题似乎应该提到生活准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