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曼雪
吴老头的孙子三岁了。吴老头的孙子出生后还未行“满月”酒，老伴就撒手西去了。
就有人悄悄说：这孩子命硬。老头听了，心里怪怪的。
吴老头今生可谓命运不济，他总说自己家祖坟阴气太重，到四十岁上，才好不容易奋斗到了—个儿子。日盼夜等，儿子总算娶回了媳妇，他也已鬓发如雪了。他知道这一生快到头了，他要看见孙子，他要亲眼看见有人续上吴门的香火，他才能放心地离去啊！
儿媳却似一株铁树，六、七年不开花，小两口绝望地抱养了一个女孩。吴老头和老伴却不甘心，他们给儿媳找来大包小包的药，在大小庙宇里祈祷神灵。也许天终不负良善之人，铁树突然开出了艳丽的花朵，而且—开放就遂了所有人的心愿。吴家的大胖孙子如天使一般，回应着爷爷奶奶的虔诚降临人世，在一片张扬的情绪中，撑起了家里就要坍塌的门柱。
吴老头从来没有过地高兴，一天到晚哼着秦腔，颠来跑去就象踩着棉絮似地。但这快乐很快便凝固了，在小病小灾中煎熬了十几年的老伴再不肯熬下去了，满足地看了看孙子，就永远合上了双眼。
只有一群鸡，一群老伴生前喜欢伺弄的鸡被活生生地留下来。儿媳是别样的性情，说养鸡脏，于是鸡们就被卖的卖、杀的杀了。只有一只鸡因鸡贩子嫌病恹恹的而免遭厄运。吴老头照着老伴过去告诉他的鸡病防治办法，买了一些药，鸡吃后又活蹦乱跳了。
那天，儿媳说想杀了这只鸡，老头的心里突然塌掉了什么似的，空洞而难耐，他有些恶狠狠地说：“你婆婆就留下这一只鸡了，你咋还不放过”媳妇受了莫名的委屈，难过了好几天。
此后吴老头象中了邪，常瞅着这只土黄色的鸡发呆，他仿佛看见老伴用手抚摸着鸡的身体喂食它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这时的他，常想起那句说孙子命硬的话。
孙子在单纯的阳光和空气的沐浴下一天天长大，顽皮捣蛋的花样极多。他突然对家里这只因孤单而郁郁寡欢的鸡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做为自己强有力的对手。吴老头照看孙子时，常见他用一根细棍追打鸡，他就大声地呵斥他。有天他稍不留意，孙子的棍重重地落在鸡身上，一阵尖厉的叫声从老头的心上划过，他如被激怒的困兽，一掌打在孙子细皮嫩肉的屁股上。孙子吓呆了，他从未见爷爷发这么大的火，他不敢象平日那样大声哭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晚上，吴老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他和老伴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炕头，一句话都不说，黑黄的老烟叶一袋接一袋地抽，涩涩的烟味经久地弥漫不散。
第二天，吴老头起床后对儿媳淡淡地说：“把鸡卖了吧！”然后象往日一样，走进孙子的房间。
房间里又传出小孙子甜甜的、稚气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