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超耘
“三令五申”这成语,中国的男女老少无人不懂。我最早听到此词,是来自一些领导人员的报告。开初还觉得新鲜,听得太多,才感到它的味道不太对。因为,“令”这个东西,具有极大的权威性,来不得一丝一毫含糊。《书·冏命》说:“发号施令,罔有不威”,就是强调它的严肃性与权威性。只能有一,不能有二,更不允许有三、四、五,甚至六、七、八、九和更多。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三令五申”,其本身就证明,这个令早就没有权威性了。
现实生活权威地证明,解放数十年来,“令”一旦被首脑机构发布,全国上下立即执行。五十年代初期的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其所以很快就取得了很大成绩,都是令的严肃性所致。为什么我们的革命队伍清白了那么多年?就完全靠的那个铁面无私的“令”。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才逐渐出现了诸如“三令五申”这一类东西。请闭目想一想,这些年来,就说那个公款吃喝罢,按说并不那么难以抑止,只要上边下一道令,言明从某年某月某日为限,谁要违犯,就要怎么怎么处理,完全可以解决问题。只是由于令出之后,领导机关心慈手软,一下子就使令失去了尊严。于是乎,隔一向发一道令,再隔一向再发一道令;开始是“三令五申”,继而是八令十申,一直发到二十申、三十申、五十申。一件并不太难解决的事,直酿成一年花销一千个亿,就实在令人发指了。可最近又听说,一千个亿是前几年的数字,如今又“发展”了许多。唉,可怜的令!
说起来,这“三令五申”,并不是我们今天社会的新发明,也是古已有之的。不过,古代“三令五申”这词,一上史书就是作为教训记载在案的。《史记·孙子列传》有孙武训练女兵时三令五申的故事,原文抄在这里,以饷诸君:
“吴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吴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执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铁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
本来,写杂文最忌长引古卷,可我觉得在这篇里,不引全不足达愚意,一下子就引了二百七八十字。请读者注意,在上述文字中,司马迁先生有两处用了“三令五申”,然两个“三令五申”都没有起到作用。那些女兵们,先大笑,后复笑,就是不按指挥办事。在这种情况下,孙子毅然决定先斩充当队长的两个吴王爱姬,这一下,众女兵才不敢笑而按令办事了。当然,古今都一样,凡敢于和“三令五申”作对的,都是有头有脑的人物,老百姓没这个胆。当孙子执行令而处斩队长时,首先站出来的便是吴王讲情。可以想像,如果孙子看了吴王的面子,不杀二位爱姬,那整个部队就根本无法操练。正是孙子执法如山,令出法随,这才使训练步入了正轨。
两千多年前孙子斩吴王爱姬的故事,对今天我们来说,仍有极强烈的现实意义。这今天一个“三令五申”,明天又一个“三令五申”,“申”得多了,就变成一钱不值的官样文章了。虽然大家嘴上都说得梆梆硬,可谁也知道那令是软的,谁也不害怕它。有鉴于此,我在此文中建议,我们的领导机关、领导同志都把《史记·孙子列传》读一读,如感重要,把它印发全国,叫所有国民都讨论讨论,看“三令五申”是多么害人呀!
温情脉脉的“三令五申”,我愿它早日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