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黄文庆
我越来越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苍凉而冷峻的东西。一段时间如果不与他见面,我就会若有所失,觉得生命猥琐、委顿了不少。
我曾摄过两张很好的照片,让我看见了他的锐利与深刻。第一帧题名《人与神》:一座深山破庙,屋顶已风雨漂摇,几欲坍塌,颓圮的檐墙的窗台上,靠着两尊缺头少臂的神像,窗下的石条檐坎宽大结实,上面坐着一位低头思考的男子,坐姿有些象罗丹的《思想者》,但比其更加痛苦;另一帧题名《古堡》:一座深山城堡,城墙全是巨大的石条砌成的。由于年代久远,石墙已出现一个缺口,缺口处恰有一枝桃花开得正火,花下两只狗张着大口,狂吠不已。
当然,他发表更多的还是以野生动物为题材的照片。其中有十七幅参加过国际性展览。
他的论文参加过国际学术讨论。1992年获得过西安市科技进步论文二等奖。
我有不少知心朋友,唯独他象一座冰山,我多年也看不透它的隐秘部分。
前不久,我到踏满他足迹的山里走了一遭,总算对他又增加了几分了解。
他在佛坪自然保护区工作,海拔2000米以上的那片山地是他灵魂所系的地方。
在那蛮荒而遥远的山地,他已度过了十五个年头。
那里高风能染蓝人的皮肤。大风常年不断,林海中整月整月阴雾弥漫。只要飘过一朵云,就会落下一场雨,有时一天能下十几场雨。这里的雷一般不会在头顶炸响,而是爆炸在你的身旁或脚下。你躲在岩石旁避雨,常常亲眼看见一棵参天大树在不远处被雷劈成碎片。观察羚牛更是一件既诱人又恐怖的事,羚牛一旦发现了人,你只能爬上大树,否则就可能遇到不测;而更多的时候是与它们狭路相逢,常常吓人一身冷汗。忍受饥饿也是常事,有时你走远了,几天回不到营房,只好掬涧底的水维持生命。
他曾说:“在蓝幽幽的山里,家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我问他:“你有被放逐的悲凉和辛酸吗?”
他说没有。“山里确实很苦,可山地总是一种诱惑,它呼唤你到那里去奔波、挨饿;去经历孤独凄凉和忍受恐怖!”
我从山里回来,一想到朋友就想哭。他的人生是那么悲壮、雄浑与博大!
多年来,我一直在琐屑与平庸中度过,常常为营营苟苟的鸟事而烦恼、惆怅和失望。而他却大山魂灵般守护着那片蓝色的山地。
我从朋友的身上逐渐感悟到:下过地狱的人,才能享受到天堂,有过大悲的人,才能感受到大乐;忍受过大恐怖、大饥饿、大绝望的人,生命才坚韧、傲岸,灵魂才显得广阔,高迈和猛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