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日乾
“极少数”是个啥概念?我试问妻子,她以为不值得一问:“极少数就是很少很少的嘛!”又问二十出头的小儿子,他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百分之一、二、三吧,最大不超过百分之五。”看来,“极少数”是个不难理解没有歧义的概念。然而,积几十年之经验,我觉得“极少数”在中国其实是个很难侍弄的说法。
读过一篇文章,题为《极少数中学生何以谈情说爱?》你猜这“极少数”是多少?“正确答案”竟然是:正在恋爱中的占中学生总数的35.7%,外加尚在求爱过程中而未进入恋爱状态的17%。
35.7%也叫“极少数”,确是个大笑话,但这又显然不是出于作者的无知或编者的大意
说来话长。我们曾经特别强调要分清少数和多数,是一个指头还是九个指头,这当然十分正确。但我们也曾一次又一次被这多和少、一和九弄得目瞪口呆,懵头转向,有理说不清。
你为了千里大堤的长治久安,指出它某处有一个蚁穴,却会遭到不容分辨的斥责:“为什么不看巍巍堤坝,只盯着小小一穴?难道我们的大堤到处都是这样吗?”
明明是许多地方生产遭破坏,群众饿肚子及至饿死人,你要是如实说出不加上“极少数”的限定,——哪怕是内部汇报,也会扣你个“把蚂蚁说成大象”,“恶毒攻击”的帽子,这帽子抡到彭大将军头上,就叫做“右倾机会主义”,足以置人于死地的。
屡屡次次,反反复复之后,人们大彻大悟了:“家丑不可外扬”,凡属不好的事情,夸大固是大逆不道,是多少说多少也太胶柱鼓瑟,高瞻远瞩之法是藐而视之即缩小(君不记,“文革”期间,“走资派”遍地走,光中央就有刘、邓、陶、彭、罗、陆、杨一大串,但仍然叫做“一小撮”)。如此,才不至于夸大阴暗面,产生副作用,才能显示我们的形势任何时候都是“大好”的,“莺歌燕舞”的,也才能体现出说话人“透过现象看本质”、至少不是光看支流不见主流的思想方法和认识水平。
作为一种思维定势,它至今仍有一定的惯性力。所以
拖欠教师工资的事实遍于大半个中国,有时被说成是“极少数地区”;公款吃喝、公款送礼、权钱交易、中饱私囊差不多是随处可见而屡禁不止,常见的说法依然是“极少数干部,经不住物质的诱惑”;
有的县,一案就牵扯进包括县长在内的干部近百名,被公开曝光的也有几十名,有的一案被判刑十几位,按习惯,或“原则上”,还得说“绝大部分干部是好的”;
神经过分脆弱的作者、编者,哪怕是谈中学生早恋,哪怕文内说的是“七分严重”,也要在首先入目的标题上避开“很多”、“相当多”、“很不少”一类字眼而题不对文地安上一个保险系数最大的“极少数”,以免审稿者一惊之下亮起红灯。
于是,我只好在题目上加以“呜呼”。
“极少数”可未必是“极小事”,“四人帮”是极少数,王宝森也是极少数,都需要用极大的气力去解决。面对本地区本单位的腐败现象,有人时常把“极少数”挂在嘴上,好像是理论上很识“数”,其实不过是轻描问题淡写责任罢了。
至于将35.7%说成“极少数”究竟于社会、于学校、于家长或于中学生们有什么积极意义,我实在想不出。如此大笑话竟然获准而后堂皇见报,是否反证了:在有的人那里,如果不把35.7%称作“极少数”还真通不过呢?
真叫人不能不“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