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振基
鲁迅的《热风·随感录·38》称:“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
与大部分中国人没有“个人自大相对的,倒是一部分中国人的极端自大。岂止自大,简直自圣,自己给自己制造种种神话。那就是忝列“中国人”的王侯将相们和当今的星们。读《梁书》,知道梁太祖朱温落拓无行,行义不佳,挺无赖的,父母都不想认他。但《梁书》这正史里又分明写着,朱温在砀山县午沟里出生那晚,庐舍之上有赤气上腾,四乡八里以为“朱家火发”警奔而来,赶到时则“庐舍俨然” ;朱温熟寐时化为一赤蛇,登高远望时“有紫云如繖盖”,凝于上方。诸如此类五德终始、天命神授的神圣化、哲学化的聒噪,汗牛充栋不绝于史。于是想,到,陈胜那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怨言,竟不啻是拔地的春雷。
作为文化的观光,素常爱去寺院、道观、庵堂一类宗教场所转悠,见包括祠堂里的牌位在内,有以下一些特征:静;光线一定比较阴暗,有布帷遮隔;有烟雾缭绕;保持~定空间距离,神仙佛祖及祖宗牌位总设在高处,前边呢,必有一个蒲团,叫你跪着……总之,神秘、朦胧、阴森,其心里投影便是高深莫测、战战惊惊。假若把这些圣物置街头闹市阳光下,你站在它们面前,做何想法?原有的一切恐怕荡然无存。故凡室外造像,如云岗,龙门,必得高大无比,以空间量感造威严端庄,令你悚然。如此而
众所周知,《独立宣言》和自由钟这些神话在美国历史中处于至尊的位置。如今意义非常重大的《独立宣言》,当年几乎只是摆脱困境的权宜之计和外交手腕。利用母国英国和法国之间的仇隙,宣布独立,与法国订立盟约,争取外援。它的签字形同儿戏。杰斐写道:“在不舒适的环境下,人们可能违背本意,言不由衷”,“签字的独立厅就在马厩的隔壁,七月天气非常闷热,到处都是苍蝇。代表们穿着短马裤和丝袜参加会议,一边发言,一边不停地用手帕赶走腿上的苍蝇,苍蝇扰得代表们心烦意乱。最后,他们决定立即在《独立宣言》上签字,以便尽快离开那鬼地方。
如此而已。
这世间谁能处处事事时时一生一世地占尽风流呢。《鲁滨逊漂流记》、《裘里斯·凯撒》、《堂·吉诃德》,都是文学名著其一中也有照应不周的败笔。《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主人公脱光衣服跳进了水里,又把食物塞入了上衣口袋。《裘里斯·凯撒》中写道:“时钟敲过八点”,莎士比亚疏忽了奏鸣时钟是十四世纪才被发明的。《堂·吉诃德》中的那匹瘦马已被盗走,主人公怎么又跨上它风尘仆仆地上路?某地某报文艺部主任为某征文大赛写的“代启事”,将冯雪峰为杂文所做的“诗+政治”的界定,说成“分子式”。其实那是“等式”,即“诗+政治”=杂文”,“等式”、“不等式”、“分子式”是小学算术级的知识。名人也失蹄,尽管一眚目不掩大德。
人和影子是一个恼人的话题。神话是一个拉长了的影子,大抵是幼年时认知的偏颇(原始神话)或衰老时的惶悚和昏花(当代神话)。虽然影子原于自身,但绝不等于自身,所以我从不看影子,不管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当傍晚早晨,拖着长长的影子,你得告诉自己:假的,别高兴,当毒日中天,炙手可热,影子如一段焦木,猥碎可怜得很,你得告诉自己:假的,别沮丧。
走出神话,站着,平视,长高自己,就是这篇文章要讲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