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剑铭
听前辈们说,文学创作是一种特殊的劳动,作者需有“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精神。从这个意思上来理解,当作者为一篇作品画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之后,你这一段的劳动就算完成了。至于能否变成铅字进而换回些许稿酬,那是编辑们的事。
画出最后一个标点,俗称文章“杀青”。不知诸位在“杀青”之后有何感受,有何举动?反正我每到此刻便有些神经兮兮的
先是长长嘘吁一声,然后便掷笔在案,从书房走到外屋,再从外屋走回来,急急匆匆,好象在寻找什么遗物,其实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不找。想唱,唱什么?没词,嘴里哼着无字的歌,是歌是戏?事后统统记不得了。这样神经了一阵,便又坐到书案前,将文章从头检阅一遍,眉头便又皱起来了。怎么会把常用的词写错了呢?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嘿……嘿……笑了,笑自己笔走龙蛇时的荒谬,于是静下心来,逐字逐节地推敲……当这一切完成之后,心里便又空落起来:下一节怎么写呢?
有一种时候,走笔时如飞瀑流泉。一旦“杀青”,大脑仍在激流中迥荡。转了、唱了犹余兴未尽,便想找个人听我给他将新作朗读一遍。可写文章不同于修堤筑坝,需众多人聚在一堆热火朝天地干,写文章是孤独的个体劳动,自己将自己关在斗室里,且容不得嘈杂,容不得他人的干扰。这会儿你找谁听你朗读呢?回顾茫然,那热流便渐渐冷却下来了。
碰过一回软“钉子”。
那是18年前的事了。那一晚,我伴着春风夜雨写了一篇散文。“四人帮”倒台不久,我同国人一样,压抑在胸中的热情开始迸发,以至那篇题为《泪》的散文竟是噙着热泪一气呵成!画上最后一个标点,座钟已指向凌晨三点。我在屋里转了几圈,仍觉激情难捺。于是闯入卧室,摇醒正在酣睡的妻,说:“伙计,今天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我给你念念?”
妻睡意惺忪,却意外给了我个面子,披衣斜靠在床头,说:“念吧,我听着。”
我拉把椅子坐在她跟前,兴冲冲地从头念起,念到动情处,禁不住有泪水夺眶而出……
忽然,我听到一种声音,轻轻地响起。噢,是鼾声,妻子的鼾声……我停住了朗读,俯身望妻,妻果然已经再返梦乡了。
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么难过,多么扫兴!
从此,我便再也不干这种愚事了。
当然,这怨不得妻。她又要上班,又要照看两个小孩和一个“大孩子”(妻说我是大孩子,家务活啥都不会干),够辛苦的了,何况,她是个务实的人,对我的那些充满幻想的诗文从不投入过多的热情。她说:“你想的是你的文章怎么写,我想的是咱家的日子怎么过?不吃饭行不?”
后来与天津作家蒋子龙聊起此事,子龙兄大度地说:“不可苛求,一个家原本不能有两个强者。”
文章“杀青”,诚如胎儿分娩,怀胎十月者经过分娩的阵痛后,见到自己的“孩子”,自是一番狂喜。但这“孩子”能否成为社会有用之才呢?还需假以时日,让社会鉴别。
好了,该划最后的标点了,然后,便去哼我那无字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