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一版)B临走前告诉我,她曾告诉母亲她在做什么,母亲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抱着她哭了。
面对这样一个从心灵到肉体均受到伤害的女孩子,在写B的过程中,我始终为该不该用“堕落”“沦落”这种字眼而深深苦恼。
我就是于连·索黑尔
C,瘦个头很高,估计1.85米以上,穿一件深色的上衣.越发衬出了他的白皙。他的一双眼睛让人难忘:黑,忧郁,心事重重,又有些玩世不恭。
“写‘特困生’有没有用?你们媒介是否有些抬高了自己。反腐败写了多少文章,拖欠教师工资写了多少文章,怎样了,还不是照旧?”
“你既然能来,说明你还是相信有作用,或者说希望会有作用。”我说。
C一笑,拿出香烟,递给我一支。我留意了一下牌子,说:我不抽洋烟,太冲。C又一笑,自己点上了。
“要说起来,特困生是该引起社会重视了,否则,整个社会都会被假象迷惑,贫穷并不可怕,毕竟还未到饿死人的程度,可怕的是让贫困压垮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话,也就是文人们酒足饭饱之后说说而已,‘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倒是实话。如果我始终窝在家乡,或许没有什么,可到了这儿,巨大的反差在那儿摆着,你怎样高的心理素质,也难平衡。”看来C对我的采访、对特困生问题,是有所考虑的。他说,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些人摆谱儿,“不就趁俩儿糟钱吗?!”
C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再三追问,他只说母亲早去世了,家里还有父亲和两个哥哥。
说到同学们对特困生的帮助,C说。“我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施舍,我也是个男人,干嘛要手心朝上向人家伸手!”他脸上有股子狠劲。
听C的同学说,C进校时一贫如洗,不合群,独,学习上下“死力”,旨读书。一个学期之后,C好象换了一个人,花钱大手大脚,外出都是“打的”,似乎是暴富的。C的另一个同学说,C的行踪一度很神秘,曾怀疑他从事什么违法活动。大二快结业时,一个双休日,一个女人突然来找c,c对那女人很粗暴,说了几句就带那女人去了,看起来与那女人关系非同一般。后来才知道,c在外面傍上了富姐。
面临毕业,与c的话题自然说到毕业分配,c表示“有志于世”要去某省政府机关。他说:“起码在目前的中国,权力高于一切,有权便有一切:金钱、女人、房子、汽车。”至于更远的打算,C说,“我的命运会因为婚姻而改变,我就是于连·索黑尔!”
“那样的话,你对婚姻的另一半似乎太不公平。”
“公平?这世上的事儿什么时候公平过!?”
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
在我采访的五十多个特困生中,D是最健谈的一个,也是女生中唯一在宿舍接受采访的一个。她是某部属重点院校计算机应用专业二年级学生,圆脸,胖乎乎的。她的话题先从自己的胖开始t
“看我胖吧?没治!要是出门告人家说我是特困生,没人信,兴许有人要说我家是让我吃穷的。没办法,吃啥都胖,打小就这样。我可能属于那种喝凉水都上膘的主儿。”
“家教,咋没做过?最多时你猜一天做几个?六个!出东家,进西家,还要赶车,一个假期累得半死,就这也没见瘦下来。
“你问扫楼道丢不丢人?这有啥丢人的,这事总得有人干。刚开始,有人在背后叽咕,可让我逮着了,一顿数说。不过,女生嘛,可以理解(旁边有人插嘴:“你不是女生?”D手一摇,说,“去!不跟你说。”)。
“还干过啥?多啦,在饭馆里打杂,歌厅里端过盘子,送报纸……对了,还搞过直销。直销,知道不?不过失败了,不是我不能说,而是太能说。有一家买了我的东西,大爷说:丫头,不是我想买这玩意儿,是想图个清静。从那以后我就不做了。”
旁边D的一位舍友说:“不把你的身世说说?”
D本该是个城市人,她的母亲生她时可能还没结婚。她出世不几天,就被丢弃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村里有人将她抱给了现在的父母。D只知道生身父母是下乡知青。
“不说这个,烦!我不恨他们,他们肯定有说不出的难处,要不咋连亲骨肉都肯抛下。找他们?就算他们是皇亲国戚,有用吗?我又不指望他们!从前那么苦,我和爹妈都熬过来了。现在,面包有了,牛奶有了,我还怕什么?!”
D说,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她学的这个专业,留城的概率很大,只有在城里有了房子,才能将已年逾古稀的父母接来同住。“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到时肯定会有的!”握手告别时,D说:“小心,硌着了你!”原来,她是满手的硬茧子。我说,等有了房子的那一天,我一定以朋友的身分去看她和她的父母。D说:“好!击掌盟誓。”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E是某师范大学数学系学生。对E的采访,是双休日在他们宿舍进行的。班里的同学都去春游了,谈话便从春游开始——
“不是咱不想去,是咱不敢去。说老实话,咱去不起。去了就得花钱!”说到钱,E有些伤感地埋下了头。
E来自北方某省一穷困的山区县,那里曾是著名的老区。六岁那年,父亲在一次意外中去世,留下了母亲和五个孩子,E是唯一的男孩。正因为是男孩,他才有了上学的机会,为省钱供他,四个姐妹连学校的门槛都未碰过。
“我老觉得还不完她们的债,只能尽量少花钱,少参加活动。现在不论搞啥活动,都需要花钱,咱花不起,只好躲起来了。咱花的第一分钱,都是妈、姐、妹用血汗换来的。”
有一年秋天,E最小的妹妹上山割草,因为村上有一家养牛,一斤青草可以卖两分钱,结果让毒蛇咬了,等人抬回来,腿肿得水桶那么粗。好在抢救及时,命总算保住了。说起这个,E满脸的泪水。
说到现在班上的同学,E满怀感激,说同学对他不错。困难补助,干部首先考虑的是他;知道他吃不饱,有些女生就把富余的饭菜票给他;有些路子野的同学还给他联系家教。
“可咱做不来。你想,去一个生人家,人家父母都看着,心里发毛,肯定讲不好!讲不好人家要说咱。”
我问他讲过没有,E摇着头。我说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总行了吧,E还是摇头。他说班长最近给他找了一件事情,是扫楼道,这事他能做,但要等到现在扫的那个高年级同学毕业之后,E满怀希望地等着这个差事。
下午,在校门外小饮食店请E吃饭时,E告诉我:他上了四年高中(补习一年),在学校灶上连一次咸菜也没买过,一直开水就馒头,整整四年,
一点理性思考
1994年,国家在近50所高校进行并轨改革试点,对新生进行收费;1995年,并轨招生全面铺开,全国有200多所大学校实行缴费上学。明年,全国高校的并轨将全面实施。尽管目前仍有人对此持否定态度,但为缓解高校经费紧张,并轨作为高校改革的一项重大举措,将是不可逆转的。问题是对于由此而产生的特困生问题,有关方面应予以正视和重视,必须考虑公众的实际承受能力,及时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否则,将有更多的学生会因为贫困被大学拒之门外。
以目前我国的现实分析,特困生的产生一般有以下几种情况:
地域差别。改革开放以来,依据倾斜政策,东南及广大的沿海地区,经济迅速腾飞,人们的收入也大幅度提高;而在占国土面积绝大部分的内陆省份,尤其是西北、西南地区,经济发展相对缓慢,人们的收入较前虽有提高,但扣除物价上涨通货膨胀部分,考虑到企业不景气等因素,其实际收入便大打折扣,甚至明增暗降。而目前高校的收费却是一刀切,少则数千多则上万,使一般家庭望而生畏。
特殊阶层与工薪阶层的差别。改革初期,“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现在一些特殊阶层年收入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甚至于上千万,可惜,富起来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人。而工薪阶层的绝大多数的日子则不那么好过。1994年我国职工的平均工资收入为3236元,在物价持续坚挺的今天,仅仅能维持低水平的生活,若再支付子女上大学的巨额费用,难免捉襟见肘。
城乡差别。几十年前,城乡差别是中央曾竭力缩小的三大差别之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村的确旧貌变新颜,有些省区的不少乡镇农民收入已超过了城市工薪阶层,但就目前的情况看,这样的农村在全国近10亿农民中毕竟还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至于我国年平均收入不足300元的700个贫困县的农民家庭,要供养一个大学生,可以说近乎痴人说梦。
此外,还有诸如高消费、讲阔气、比排场、吃喝风等不良的社会风气对大学校园的影响,也人为地造就了一批特困生。
在贫困面前,特困生的表现各异。有的逆境奋起,顽强拼搏;有的向贫困投降、人格扭曲、萎缩;有的则误入歧途,铤而走险,甚至滑上了犯罪道路……对于特困生,金钱固然重要,但仅仅靠助穷帮困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贫困留在他们心灵上的阴影,绝不是单靠金钱就可以消除的;更何况,救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当前,全社会、尤其是高校的教育工作者,特别要重视特困生思想品德的培养,帮助引导特困生树立健康向上的人生观,正确地面对贫困,摆脱贫困。特困生在大学校园的时间是三年、四年,而在日后的工作岗位上,却是三十年、四十年,他们以后的路更长!
愿特困生带着微笑走向社会,都能成为祖国未来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