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川夫
小的时候,捅了乱子,最怕母亲挣着疲劳的嗓子怒斥一声:“今天不准吃饭!”那会儿缺粮,一年四季都饿着肚子,从早到晚总在想着吃、吃,所以,宁肯罚站、罚跪、罚干活,甚至挨上一顿,也不愿不让吃饭……现在,孩子捅了乱子,训斥两句,那小脸便突地拉长,这时,就最害怕他赌气不肯吃饭。孩子正长身体,饿坏了怎么办?一天三顿正正规规的,突生变化,胃功能紊乱了怎么办。
小的时候,全家人围着饭桌,巴掌大的两只菜碟,我的筷子稍稍来得频繁一点,立即会发现母亲黑沉的脸上射来两道愠怒的目光。那目光盯一下我,然后便转向奶奶和父亲。我明白那意思:菜是给大人做的,娃娃家,有饭吃就行了,就什么菜……现在,每顿吃饭,我们总是把最好的菜使劲往孩子碗里挟,边挟边问是否好吃,反而常常忘了自己,忘了菜的味道。
小的时候,父亲偶尔过次生日,把几个相好的朋友请来家里,我烧火,母亲炒菜。坐在灶门前拉风箱,听着吱吱啦啦的煎油声,看着一碟碟菜炒好了,端走了,馋得要命。母亲做了一碟油漉漉的炒鸡蛋,我巴望她能挟出两块来放在案板上的小碟里,可母亲仍是毫无犹豫地端走了,那会儿我便发誓,长大了一定要美美吃一顿炒鸡蛋。大人们吃完了,母亲问我:是洗碗还是带妹妹?我便拿上一个冷馍,抱着妹妹出去玩……现在,女儿上小学的时候便要过生日,请来一帮子小朋友,点蜡烛,吃蛋糕,又说又唱又笑,乐翻了天。我们便在厨房里为他们操办。喝完了吃完了,他们自然还有节目,我们也自然是收拾残汤剩羹,洗碗刷筷。
小的时候,父亲穿过的衣服改了给大哥,大哥穿了改后给我,我穿了倘若仍能穿,便改了留给弟弟,否则,便要糊成做鞋的袼褙……现在,上中学的孩子,便有权决定要买一件一、二百元的衣服。孩子的衣服不穿了,就淘汰给我们,而那淘汰下来的,常常是我们“行头”中最高档的。
小的时候,放学回家,发现母亲干活还未回来,便会立即扔下书包下地去接母亲。先是替母亲拿镰刀,大一点后便替母亲扛锄头,再大一点后,便会同母亲一起,用锄把抬那沉甸甸的竹笼。我在前边,母亲在后边,我把锄把搁在肩头,母亲把锄把拎在肘上,我会做出已经很有力气的样子,争着把竹笼往自己这头拉……现在,还没到放学时间,我便匆匆赶到小学门口,挤在接孩子的家长群中等学校放学,见孩子出来,先把书包拿来背在自己肩上。
小的时候,总想着长大了一定要争气,要有出息,挣了钱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由于“出息”得太晚,父亲没有等到便走了,这成了我一辈子悔憾莫及的事,啥时想起啥时难受……现在,孩子还在读中学,我们便操心将来读大学要多少钱,成家要多少钱,万一不能自立了怎么办。
我切切实实地生活在现在,忙着现在,却总念念不忘小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仿佛在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把一件珍贵而美好的东西折成两段,使它变得没了价值。(选自《蒲白矿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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