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中秋
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一个人在外过年。
当时我在一家建在大山沟里的军工厂里做话务员。记得那个年三十的晚上,天气出奇地冷,走在通往厂区的路上时,冻得我好象人矮了一截。总机值班室里没有供暖气,感觉寒气从脚底直往身上窜。偌大的一个厂区,除了门卫和我再没有其他人。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连往日闪烁不停的电讯交换机信号灯,也犹如玩耍累极了的孩童,很难得地闭上了眼睛。寂静让我有一点害怕。
我蜷缩在藤椅里,孤独、委屈,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丝丝,一缕缕,象挥之不去的雾气,紧紧地环绕着我。离开家六个月了,当初离家时的那种新鲜劲和欣喜感早已荡然无存,郁积的是对家的思恋,太想回家过年了。可是,自己干的这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差事,根本走不了,值班表上的红箭头,偏偏又在这大年三十的晚上不偏不倚地指向我的名字。
在藤椅上蜷缩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木,我轻缓地揉搓后,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家里人今晚都在干什么呢?不用说,弟弟们一定去看电视了,爸和妈一定在忙着剁馅,和面,包饺子哩。每年的这个时候,爸妈会要我们姐弟几个做一年的学习汇报。今年弟弟们的汇报能不能令爸妈满意呢?现在,爸妈最惦记的人肯定是我这个一贯任性、骄气的女儿。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颤悠,觉着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湿润起来。我咬住唇对自己说:“不准哭,没出息。”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漫无目的地往外瞅。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飘扬扬地撒起了雪花,这些雪白的小精灵,轻柔柔快活地舞着。它们当然是无忧无虑的。它们每一个都有数不清的同伙相伴,象在空中玩捉迷藏似的,然后它们就会你拥着我,我抱着你,一片片,一层层,热热闹闹地拥挤在一起,给大地披上一身银装。让明天早起的人们欣喜地看见一个清新,洁净的世界。要是在家多好,碰上这样的大雪,没个跑,我和弟弟们一准堆出一个圆脑袋的大雪人。调皮的小弟又会毫不吝啬地给雪人戴上他的皮帽,手巧的大弟可能还会削个大烟斗插在雪人的嘴上……在家的时候,顽皮的弟弟们常让我感到烦心,这会儿想起来,一个个都变得格外可爱。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一声声格外的清晰。这么晚了,在这种时候,谁来干什么?我心中又感到有些害怕。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我既不开门,也不吭声。“小柳,开门哪,是我。”听出是很熟悉的声音,便急不可待地打开门,见组里的李师傅一头雪花站在门前。她进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毛巾包裹着的大号饭盒,催促我说:“刚出锅的饺子,趁热快吃。”我心头一热,觉得眼眶中开始涨潮,赶紧闷着头夹起饺子往下吞。听见李师傅笑着问我:“还好吃吧?”我一醒神,抬起头问:“啥馅?”李师傅拍拍我的头,说:“吃了那么多,还不知道是啥馅,真是个傻丫头。明天到我家过年。”我乖乖地点头。
许多年过去了,这个年三十的夜晚,始终珍藏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