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子
第一次吃羊肉泡馍,是在1990年暮春的一个正午,吃的是(西安)市中心的“老孙家”,这家老店多年来执泡馍牛耳,无人能出其右。
一楼已经满座,于是上了二楼。这里略为宽松,进餐者座后无“准进餐者”守候。大家款款而谈,手里都捏着一个馍,边谈边掰。不识者乍看以为是伙计在干活路,再一看,一个个慢条斯理,状悠悠然,原来是顾客入座,每人便得到一个馍,自个儿信手掰着,快慢全由个人,食量大的,还可以要第二个、第三个。这种中国式的自助餐方式,很有些中国人的特色。
馍掰完了,便有堂倌过来端走,碗边用夹子夹着一张纸条,大约是标明几桌几号,以资区别。只一会儿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馍,就上到了你面前。看前后左右诸君吃相,简直是一个个大块朵赜、大慰平生。
泡馍之味美,不尝不能传神,一尝又想再尝,因此这次旧地重游,母亲执意做东,大家便一致首推:羊肉泡馍。
久违的泡馍,味道似乎更加鲜美,虽不是“老孙家”,却是可与当年的那一顿媲美。据说今日“老孙家”,更是宾客如云,非预定而难入上席。上至外国元首、政要名流,下至市井百姓,打工男女,无不啧啧称奇,击桌叫绝。
这次我目睹了泡馍烹制的绝活。
活泼的小妹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窗口朝我招手,又朝灶台那边直呶嘴。一缕妙香飘来,引得你亦步亦趋,不由得不朝那边走去。才到窗口,只见灶台上炉火熊熊,那火简直是从炉膛里喷射而出。随着锅起锅落,火苗儿忽粗忽细,沿着灶圈儿只顾向外奔突。刹时,我眼前幻化出—轮红日,喷薄而出,即使在抽象派画家笔下,那跳出大海的太阳,也“火”不过如此吧!
不难想象,这样的火候,驾驭它的,该是何等气概的高手。
但是不,掌勺师傅恰是一位年轻的穆斯林,头上歪着一顶穆斯林花帽,勺儿在他手中,或勾或扬,简直如同指挥棒在音乐大师手中,挥洒自如。于是葱姜油盐、味精黄酒,各色佐料,统统在大师调度之下,轮番上阵,各尽其能,烩到妙处,大师兴起,勺儿往锅边只一敲,接着又是几个“连发”,那锅便也一连串“扭腰”、“摆胯”,跳出一组轻盈舞步。师傅的头,此时象是踩准了点儿,向右一歪,随后又略一晃,那份感觉,怕只有掌勺人,自己体会得真切。我受到感染,只觉眼前象是一位指挥家,在指挥一曲美仑美奂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乐曲高潮,情到真切,那一份激情,那一份陶醉,如若有位音乐家在场,兴许真能激发起共鸣,而令绕梁之作,一挥而就!
我的食欲,已经被从喉头勾到了舌头。此时已是满室飘香,厅堂里的食客,一个个、一群群已在尽兴与泡馍共舞。
连美食家也无可挑剔。泡馍不是大锅烹制,它由厨师一碗碗单锅烹饪出来,因此极具“个性”。
我因此想到,人生的况味,其实也就是个人对生活的感受。留神你的身边,人们总是在他们自己的那方天地里,创造着他们自己的文章,演绎出很多美妙动人的故事,而不论行业名分、职位高低,“西安泡馍”不是给了我们明白的启示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