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质
在往事的沉积层中，总有一些熠熠闪光的宝石，愈经磨砺，愈见弥珍，引人时时回味……
那是小学一年级的一个冬晨，体弱而严厉的女班主任破例没来“坐堂”。许是童心被单调的严厉束囿得太久了，此刻立即猛烈地泛滥起来。正在大家各尽所能、忘乎所以的时候。忽见教务主任推门而人，向大家宣布：班主任病了，让张老师代理两天。大家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女教师：中等个儿，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白紫小格衣服，蓝裤子下面是一双布鞋，那年轻的样子，一定才从师专毕业，在大家的注视下，还有点儿腼腆呢！
六、七岁，正是顽劣的年龄，“瓜菜代”依然代不去孩童的天性，几个调皮的同学玩兴未尽，还想试试张老师的能耐，在她微笑而坚决的劝阻下收敛了。我正与同桌说悄悄话，也被制止了，心中不免对张老师生出了一丝不快。
张老师略快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起来，大家渐渐走进了课文的氛围……突然，我觉得肚子疼痛起来，随即汗也淌了下来。那些岁月，肚子早已被训练得服服贴贴了，也许是早上空腹，受了寒气，超过了忍耐极限。于是，我只得趴在桌子上，咬牙与反叛的肚子相持起来……
…恍惚中，觉得有人叫我。原来张老师已站在眼前，她问了原因，马上扶我到她宿舍，抱上整洁的床，又倒了一杯水，放上满满一匙白糖，嘱咐我好好休息，又匆匆上课去了。
躺在松软的床上，喝着“奢侈”的糖水，心里热呼呼的，眼前一片模糊起来……一会儿下课了，张老师要送我回家，我还在不好意思，她却不由分说，背起我就走。
冬日迟到的太阳苍白而无力，萧索的田野上一片白白的晨霜，光秃秃的树枝在清冷中抖动，凛冽的寒风吹乱了张老师的短发，红红的脸庞变白了。爬在她背上，感觉她的步子渐渐凌乱了，呼出的白雾也急促了，脖子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几次要下来，但那按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那一刻，我没有感到一丝寒意。张老师单薄的身躯，阻挡了寒风，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温暖着我的身心，一步、又一步……那一颠一颠的身体，象一只任重道远的小船，在逆风艰难向前。一刹时，仿佛又回到幼年，母亲背着我四处求医，心头的热潮终于冲破了小男子汉的自尊，一滴滴泪水落在了张老师颠动的背上……
十多年过去了，生活几经坎坷，无论是广阔天地如豆灯下夜读之际仰头稍息一瞬，还是大学教室伏案疾书的字里行间，那难忘的一刻时时从记忆深处泛起，恍若就在眼前。我也曾几次到母校查找，也曾遍访同学寻问，终于不知张老师现在何处，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于是，我终于理解了鲁迅对藤野先生的一腔拳拳眷念，每每想到那严寒中的温暖，亦同时感到背上的沉重……
如今，我也是一名高校教师了。如果张老师能读到这篇小记，请接受一个学生终身对老师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