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王书春
难忘的3天
那是1948年秋，驻扎在锦州古塔区五姓屯朱国明家附近的国民党军队开始逃跑，他们是让解放军给打得吓破了胆。那些当兵的见什么抢什么，还进行反动宣传：解放军杀人放火，还抢漂亮姑娘给苏联大鼻子……屯里人从没见过解放军，一听国民党的宣传，家家都把门锁得紧紧的。
农历8月20日早晨，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敲开了朱国明家的大门，他自我介绍说是解放军的班长，名叫战东昌，一班人就进了朱家。朱国明的妻子何亚清搂着两个孩子吓得躲在仓房里不敢出来，朱国明站在铁铲附近随时准备拚命。而这时的十几个战士，却忙着给朱家打扫院子，挑水，还用自己带的干粮给朱家做了玉米饼子……朱家人没有了戒备，与战士们一起吃饭，战东昌还抱着朱家的大女儿逗着玩，他说自己的女儿也这样大了，可好几年没见过了。当朱国明知道解放军是晚上到的屯子，怕打扰老百姓竟在野地里睡了一夜时，真是感动极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兵。那时，朱国明只有25岁。
在三天的时间里，朱国明白天跟着战东昌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发动群众支援辽沈战役，修筑战壕；晚上就听战东昌给自己讲革命道理，朱国明听得心花怒放，决心跟着打败国民党反动派。朱国明说：大哥你放心，我命不要了，跟你们一起干，把狗日的国民党打垮！战东昌只比朱国明大1岁，可朱国明从心里佩服战东昌，他要跟战东昌拜兄弟。战东昌说革命队伍不兴这个，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可在朱国明的心里，已经把战东昌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了，他跟战东昌说：我没有兄弟姐妹，等打完仗，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相处……
农历8月23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战东昌带着两名战士奉命去向躲在离村不远炮楼里的敌人宣传党的政策，朱国明主动去做向导。那个炮楼所在地叫十二亩坟，战东昌带领他们躲在离炮楼很近的一片坟地里，他拿着话筒大声喊：国民党官兵们，别再给蒋介石卖命了，蒋介石要完蛋了。我们是毛主席的队伍，是帮助穷人过好日子的队伍，我们宽大俘虏……。蒋军的头目也拿着话筒喊：共军弟兄们，你们投降吧，看一看吧，我们拿的是美国造的枪，吃的大米白面，看你们吃的东西，猪狗都不爱吃，看你们穿的，像要饭的……。听到这儿，一个小战士气得站起来，端起枪就要射击，战东昌大喊一声：危险！就扑在了小战士身上，接着一排罪恶的子弹射在了战东昌的头上。朱国明把战东昌的尸体背回了家，全班战士和朱国明一家人都哭了，连两个孩子都哭得很厉害，因为战大伯对他们非常好。朱国明用自己家唯一一个装衣服用的板柜把战东昌的尸体装了起来。
10天后，炮楼被端下来了，部队首长亲自指挥大家在战东昌牺牲的地方埋葬了他，并用一块木板做了墓碑。从此，那座孤坟就永远留在了那片叫十二亩坟的小山坡上，也永远留在了朱国明的心里。朱国明发誓：永远守着这座坟！那是自己好兄长的坟，是革命烈士的坟……
守墓48年
朱国明与战东昌，仅仅相识了3天。3天，对于人生来说，短得许多人都不在乎。可朱国明太在乎这3天了，在乎得刻骨铭心。朱国明经历过清末、经历过民国、经历过伪满。他见过太多的军队，见过太多的当兵的，可他没见过解放军这样的军队，也没见过像战东昌这样把自己当亲人的当兵的。他把自己内心追认的这位大哥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从战东昌被安葬的那一天起，他就总来陪伴这位好朋友好哥哥，每次来都拿着铁铲，他不让坟上长一棵草，坟包永远是高高的。他还经常坐在坟旁跟战东昌说话，说一说家里的情况，说一说今年的收成。家里添了儿女、盖了房子、儿子当了兵，娶了儿媳、嫁出姑娘、有了孙子，这样的大事，朱国明一定从家里拿来酒菜，让战东昌这位大哥分享他的快乐。朱国明与战东昌的友情，已经超越了生死。
每年的农历8月23日，都是朱家最忙碌的日子。朱国明老汉要把在身边的儿孙们都带到坟地来，来祭奠这位全家永远的亲人。朱老汉用最好的木头，请木匠做墓碑，亲自用毛笔写上碑文，然后用他认为最庄重的仪式把新碑换好。全家人给战东昌烧纸、叩头……
文化大革命时期，全国破“四旧”，锦州兴起了平坟热。有一天，朱老汉听说有人正在平战东昌的坟，他拿起铁铲就跑到了坟地。十多个人正在干得火热，朱老汉铁铲一横，制止他们。他耐心地向这些年轻人讲了战东昌的故事，感动了这些年轻人。接着他又一点点把坟重新堆了起来。他边干边说：“大哥，让你受惊了，我不会再让你受惊了。”在那以后的好多天里，朱老汉都不离开坟地一步，生怕再有人破坏。
因一件莫须有的事，朱国明“文革”期间也被专政了。他妻子何亚清去看他，他一点也没说自己受的苦，却要求妻子：亚清啊，别忘了给战大哥的坟添土除草。妻子哭了，她带着儿女们把战东昌的坟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还让几个孩子轮流看守，生怕有人破坏它。
朱国明发自内心地认为现在的好生活是解放军带来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都参军，他的大儿子朱永新、三儿子朱永秋分别当了海军战士和陆军战士。二儿子因“文革”没有参军，他今天还觉得遗憾。记者采访时，他家墙上唯一的一幅画就是十大将军骑在马上的画。他说现在生活得很好，这都要感谢解放军。
战东昌的坟在一条小道边上。80年代后，许多城里单位、个人的垃圾车夜间偷着向那里倒脏土。朱国明看着烈士的坟被脏土埋上，心里非常难过，他每天都来到坟地把那些脏土一点一点地清走。可第二天又有人来倒脏土。无奈，他从山坡上一块一块地往坟地搬石头，搬了一个月，用石头把坟地围了起来，垃圾车才进不来了。朱老汉这才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就这样，48年过去了，17000多天过去了，战东昌的坟没长过一棵草，坟包永远是高高的，村里人都说：有儿有女家的坟，也没有这个坟看得好。
结识一家亲人
辽沈战役纪念馆重建后，朱国明带着老伴把烈士纪念碑上的5万个名字挨个念了一遍，却发现没有战东昌，他决定找馆长谈一谈。他把战东昌的故事给他们讲了一遍，听得人人都非常感动。领导表示要找电视台宣传这个老人的事迹，也能通过这个途径找到烈士的亲人。
1992年秋天，当辽宁电视台播发了朱国明护坟的事迹后，战东昌的三弟把哥哥的照片给朱老汉寄来了，询问朱老汉认识的战东昌是否是自己的哥哥。朱老汉接到信，高兴极了。他马上回信，约好了见面的日期。当朱老汉和二儿子朱永森拿着接站牌站在锦州火车站时，烈士的弟弟战东有抱着朱老汉激动得大哭起来，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已53岁，跪在地上给朱老汉不住地磕头，让在场所有的人感动不已。
战东有告诉朱老汉，他们兄弟三人，大哥战东昌牺牲在锦州，二哥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从此以后，战东有给朱老汉来信，自称三弟，战付丽自称侄女。战东有和儿女们，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每年都来扫墓。他们都说：扫墓的主要目的是来看一看朱国明，朱国明是他们一家人的亲人。他们被朱老汉的真情感动着，让他们这些做弟弟、做女儿、做侄儿的感到惭愧。
朱国明现在满意了，战东昌的名字上了辽沈战役纪念馆的烈士名录，战东昌的坟也由政府出资建了石碑，找到了战东昌的亲人，自己又认了一家亲人。朱老汉给战东昌上坟，一边给坟上添土一边说：战大哥，你这下可高兴了吧，找到自己的女儿和弟弟，政府又给你立了碑，没有人敢破坏你的坟了……
相识3天，护坟48年，朱老汉没有一句大道理，却让人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友情，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忠诚，什么是义气，什么是真正的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