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
妻子姓方，单名一个芳字，写出来好看，叫起来也不难听。可在我记忆里，从结婚那天起，这名字就没有从我嘴里窜出来过。连名连姓一块叫吧，似乎有点生分，单叫一个芳字吧，又觉得肉麻。于是，对儿女说起，便是你妈如何如何；对兄弟说起，便是你嫂子如何如何；到了丈母娘面前，也是你女子如何如何。在家里，隔门越户，非要喊她一声不行，喊一声：“哎——”，她就应声而来了。更多的时候，是根本不用称呼。我只要开口说话，她就知道哪句话是对她说的，哪句话是对别人讲的。说也怪，不称不呼，也这么过了快三十年，竟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三十年米面夫妻，耳鬓厮磨。就是把她烧成灰，和成泥，让我再塑一个她，也保证不会塑成别人的模样。现在的老妻是当初照片的底板，该黑的地方全白了，该白的地方全黑了。
年前家里添了一部486电脑，就摆在卧室里。与老妻和我气息相通，朝夕相处。添这件家具的初衷，也就是用来打印我那些换稿费的文章。只是学起来却极费神思，从打印社请一位小姐来家教我，学了三天，只会打一句：一台电脑8000元，剩下的便再不会打了。写文章是一种形象思维，云在天上怎么飞，鱼在水中如何游。全都在笔尖上描得出来。坐到电脑跟前，形象思维消失了，云成了一堆破网套，鱼都在水面上翻了肚皮。睁眼闭眼之间，只剩下一堆“一地在要工，上是中国同”的五笔字型口诀，打来打去，便明白这实际上是一种极简单的纯机械操作，须下大功夫死记硬背。我怕我的肉脑装满了这些死东西，那些活东西都跑了，还写什么狗屁文章？不写文章，要这件家私派什么用场？那么就剩下一条路了：请一位电脑小姐上门服务，每月给她开工资。
老妻夜里睡不着了，翻到左边咳一声，翻到右边嗨一声。半夜里一翻身坐起来说：“明天买本书，我来学电脑！”
五十二岁的农家老太婆要学电脑，听起来就象听佘太君八十岁又要挂帅东征一样，让人打了一个冷颤。
天一亮老妻就动作起来，在钟楼买了一本《五笔字型汉字输入法速成教程》回到家就把孙女送到托儿所去了。可怜她不懂英语，甚至连拼音也不懂，怎么样开机，怎么样才能调出“菜单”来，翻着书，坐到微机前，一楞就是两三个小时。几天下来，额头又多飘了几根白发。
看她那作难样，实在让人心焦，我便说：“算了吧，一个月三百多块，我多熬两夜就出来了。”
她不言语，那些天她天天都坐到深夜。正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在梦里，正有一位漂亮的小姐给我打字，刚有一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感觉，却被老妻推醒了，她兴奋地喊：“你听！”
我听见了。打印机在均匀地划拉着，一下又一下，有一种被老妻臣服了的哀叹。
我中午写的一篇小说被她打出来了，只错了两个标点符号。老妻说：我是你的一半，我会了，就等于你也会了。
五十二岁的老太婆竟然学会了我都学不会的电脑，真让我不可思议，再看她时，有了一种陌生。
追来问去，张方氏才说，你以为我心疼那几个钱？钱是个啥东西！我见不得有一个女人坐在咱家里！
【稿约】《陕西工人作家点将台》征文启事和省作协书记兼副主席赵熙的文章发表后，许多诸者来信来电表示有兴趣，我们热忱恳切地期望赵熙先生一文中点到名的工人作家们能支持我们，惠寄新作来，作品以千字为佳，径寄《憩心亭》编辑收。请多多关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