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波
孔子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好像只有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才下棋。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圣人”的本意或许是怕大家浸淫于棋枰之上,荒疏了齐家洽国平天下的正经大事。可话说得既绝对,还格外的难听。
据说尧帝伊放勋的儿子丹朱就“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整天价游手好闲,净干些没屁眼的事情。一次,他居然别出心裁,命人造了一艘旱船。叫几百名民工牵拽着他和舞女们在林莽间穿行,名之曰“陆地行舟”。真是胡闹至极。于是,“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丹朱呢?“见猎心喜”,一头溺入棋中,再也不出去惹事生非了。我们百姓没有权重位尊的皇帝老子侍仗,更不敢为非作歹,自然勿需让人拿下棋拴心。劳作之余,以棋自娱、养性、益智、休闲,身心俱利,有何不可?
“怕死贪生错认真,运筹多少费精神。看来总是争闲气,笑杀旁观袖手人。”下棋似乎是件十分好笑的事情,而其中千般好处,局外人怎能轻易体味得到。肋酸骨软以后,身心劳顿之时,约三二知己,横车跃马地杀上几盘,物我两忘,浑身上下自有说不尽的轻松及舒坦。“休息式的战斗”;“战斗式的休息”,非下棋莫属。老婆、孩子、情人、上司,全是惹不过的主儿,那一个都能给你鼓圆鼓圆的一肚子气受。这时候,只要有棋,一头扎下去赢他个十盘八盘,敢保你肠通气顺,饭香觉甜。当代男人间“惧内症”流行,街头肆口一堆堆的棋摊,想来都是在泄气吧。
人生“四大雅事”里,也有下棋一项。“山僧对棋坐,局上竹影清。”“偶无公事客休时,席上谈兵校两棋。”乖乖!简直就是神仙过的生活。墨子、老子、吕洞宾、铁拐李诸神,据云个个,是顶尖高手。
下棋果真有趣,但要真正的乘兴而去,兴尽即返,得熟悉这么几条:顶要紧的是对弈双方的技艺须相当,高了低了都不好,此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之,乐趣也最大。第一,不能跟高手下。高手技艺高超,缺少争来斗往的乐趣,得胜的感觉老也找不到,还于树立自信、鼓励军心不利。偶赢一局,尚有乐极生悲之虑。第二,不能与低手下。“担粪着棋”者,是谓“臭棋篓”。棋艺既臭,赢了也不过瘾。由于水平相差悬殊,充其量是猫戏老鼠。第三,尤其不能和爱悔棋的人下。苦心劳神,设计好了的一个圈套,眼瞅着他钻进去了,但不等你仔细品味猎人捕获后的得意,立即死乞白脸地悔了回去。其苦恼无异于嘴里掏肉,弄得人索然寡味,棋兴全无。吃了一马,他得悔;吃了一卒,他得悔;抽一车,将一军,他更得悔。走棋——悔棋——再走棋——再悔棋,直至他赢,从棋理和心理上双重折磨你。不知胡荣华、柳大华这样的大师有无应对之策,我反正没招儿!
棋里乾坤大,枰上日月长。风云转换的三尺棋盘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豪杰,邻居大哥就是位一流棋迷。寻常上街,只要是有棋摊,两只脚便挪不动。一天早上,大嫂遣他去买面,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棋摊。战至正酣,棋入残局,是难分难解正有滋味儿的时候,他就这样肩扛一袋面,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这一看,直至日落西山,月上柳梢,要不是大嫂找出去,恐怕面袋依然不会落地。此等迷棋的功夫,却也不是最好的。传说晋朝有个叫王质的人,上山砍柴时碰见两个仙人在对弈,便站在旁边看了起来。饿了摘野果充饥,渴了饮几口清流,花开花落数十次,连砍柴用的斧头把都朽烂了。局终回到家里,后辈已经没有人认识他这位老祖宗了。这真是“拂石敲棋不计春,辍棋观弈暂怡神。归来城廓人民改,惟有青山是故人”。
下棋不失为雅事一桩,可迷如王质就很是不好了,误事不说,还会给反对者留下口实。早已有人拿下棋上纲上线,说下棋有悖孔孟之道;劫来杀往,不“仁”不“义”;争胜诈伪,难合忠信诚实的做人原则……总之,棋不可以下。这话显然又偏激了许多。不过下棋毕竟替代不了正事,哪能一门心思钻入里头?适可而止,最好。饭吃多了还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