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柯
李鸿章有过一段“做官容易”的妙论,曾流传颇广。不过,此亦恐怕是这位中堂大人游刃官场权重位显之后的自嘲语吧!且不说“伴君如伴虎”,“宦海多风波”,单是出于“偷禄苟且”,没几分真能耐或坐混本事,怕也是不行的,更不用说四面依附八方应酬的焦虑和小心了。
近读徐一士(仁钰)写于三四十年代的杂史小品集,其中《一士谭荟》载有“首县”一文,堪值一读。所谓首县,即县府与知府或省府这些上级衙门同处一城,虽属知县,却俨俨乎“居诸州县领袖之地位也。”不过,此位虽尊贵,昔日作知县的,却大多不愿作此“附郭知县”,甚至有俗谚流传于彼时:“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云云。何以怨恨如此呢?且不说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封建等级制度里,与上级衙门同城共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免不了要看上级长官的颜色行事,比其他知县更多了一分小心;尤其不易的是,依附于知府或省府,非但难称官“大”难抖官威且难沾甚油水,还要满足其种种需求,以尽地方官之责,故往往镇日价“趋跄倥偬,供亿纷纭”,疲于应付不说,且还得娴习孰谙应付的“诀窍”才行。清人梁章钜《归田琐记》采录了一首首县十字令:“一曰红,二曰圆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认识古董,五曰不怕大亏空,六曰围棋马钓中中,七曰梨园子弟勤奉,八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九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十曰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活灵活现出做官不易,做首县或小官尤其不易的苦衷和无奈。
用今天的目光观之,这种苦衷和无奈,不过是无聊庸俗的官场应酬罢了。至于那些首县或地处要道的地方官为何甘为大官作奴,甚至一天到晚不敢放心熟睡,唯恐怠慢了伺候或接待上司的“政治任务”,其要害所在,用清代名士袁枚的话讲,便在于“供而善则扳最在是,供而不善则下考在是。”意思是说,你这个官当得怎样,能否升迁,其考评权是握在上级手里的。这层利害关系之下,你对上级官员之供“善”与“不善”,则对个人前程影响甚大!如是,首县也罢,其他地方官也罢,或知府、省府的长官也罢,乃至满朝文武也罢,在各自顶头上司和皇帝面前,便不敢不“善于供应”(包括满足吃喝之外的东西,如玩乐,如奉迎,如唯“对上负责”)。于是乎,只要讨得上级欢心,有利于“个人前程”,兀那职内的公事民事,反倒成了“捎带戏”。呜呼!才智聪明和精力心思用错了地方,封建官场焉能不腐不败?这块腐败的一大表现,乃在于官场的应酬之风日盛,“善供”的下属官吏日滥,玩弄“考评”大权假公济私的上级领导日贪也。
不过,即便在封建官场,也有不喜应酬并敢于以身抵制者。如明代的海瑞,在做县令时,便对过路的一位钦差大人上一禀帖,指斥其一路接受地方官的超标准接待,大违他本人曾宣称的“毋得过为华奢,靡费里甲”之言云云。结果钦差大人竟不敢入境,绕道他去(当然,海瑞也因此得罪了长官,影响了仕途)。今非昔比,社会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本质变化,那末,一个封建官吏尚能做到的事情,对今天党的各级领导干部来说,自应以人民的利益为重,摒弃或尽可能减少种种庸俗应酬,为官一任,多办些好事、实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