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山扯筋
汉中人说“扯筋”，指的是互相推诿，为一个什么事情没完没了地争论不休。关中人要说，则说“扯皮”。在汉中驻了一年，深感汉中人的“扯筋”一说，比关中人说“扯皮”要生动得多，形象得多。如果有农村生活的经验，碰见过两只狗在争一张什么兽的皮，那种一拉一送，一进一退的样子，会觉得可笑。于是，关中人说这是“扯皮”。但关中人似乎粗心一些，只说了这个“扯”的形体动作，没有“皮”本身的表现。汉中人则要比关中人心细得多，心态也优裕得多。“筋”，就比皮更有弹性，更能伸缩。你一扯过去，筋就拉直了，但你一松开，筋就又缩了回去。所以扯筋，就不仅仅是责任的推诿，讨价还价之类，而且是一个虽说讨厌，但却很有趣的精神活动。在有的是时间的农业社会，说不定也是一种娱乐。因为扯筋的过程，也是表现口才的过程，是表现思维是否敏捷的过程，是智力和耐力的一种较量，两个人扯，一群人扯，都能给比较平静的村舍生活，增添一些难得的快乐。“扯”的情绪，似乎也不同于吵架，不动肝火，不恶语伤人，显得很平和，很礼貌，很友好，象是太极拳，或者是一种气功。但是“扯筋”也好，“扯皮”也好，大约都是贬意词，或许也反映了我们民族对这种带有劣根性的毛病的一种厌恶，有希望克服改过的祈使性意义。因为人们愿意聊天，愿意说闲话，从来没有人说：“来，咱们扯扯皮”，或者“咱们来扯一回筋如何”？由此我想到一个词汇的产生或者死亡，没有人禁止得了。因为首先有这种现象，有这种人们的共同的感觉。“披皮”、“扯筋”的现象的最根本根源，在我们自己的不能让人完全满意的生活里。利益关系不清，咱们扯；权责不明咱们扯；怕负责任，咱们扯；……扯一个天昏地暗，扯一个没完没了，扯一个永远纠缠不清。所以老百姓对这也有评价，说是“扯淡”，因为扯到后来，就完全无聊，很没有意思，淡乎寡味。北宋人就很能“扯筋”或“扯皮”，结果是扯得亡了国。所以历史学家有一句很有名的话，这就是“宋人正在议论，金兵已经渡河”，扯得连可以扯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了，当然其扯就不得不告了一个段落。馋火
乡音久不听，一听心激动。馋火一词，听起来就解馋。它有锋利之意，说那刀子馋火，那刀就比一般的刀子好用，未必就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但一定是一把好刀子。说那人馋火，就有厉害之意。干练、利洒、果断、决绝、甚至也义无反顾。为表达人与物的不同，有时还要加上手——“馋火手”。这时，就有一种不同一般地对这个人的能力超常、意志坚定、作风麻利、动作敏捷等等方面的品质的赞美。与馋火相对的有一个词，叫作“暮囊”。我不知道这个“暮”字是不是这样写，或许是“木”，或许是“瞀”或许是别的什么字。但它的意思乡人都能理会。动作迟缓，性子慢，办事拖拉、没效率，磨洋工等等，乡人都一概称这日：“暮囊”。有时，为了俭省，说一个人性子慢时，只用一个字——“囊”。馋这个字，本意上有贪食贪财之意，贬意居多，是人不能克制自己欲望时表现出来的一种情态，譬如说那人“眼馋肚饱”，是吃饱了还贪婪食物的一种不满足；如果单说那人“眼馋”，也许有别一种意思，是说这个人的观察能力强。有很强的穿透能力，一下子可以直达事物的本质，或者能一下子把人的心思看透等等。这些都使我懂得，方言中的词，搭配很灵活，涵义很丰富，不能一概而论，也并不绝对，褒词贬用的也常有。就譬如说“馋火”，如果一个人敢贪污，一次就成千上万地撸，乡人也会说：“唉，世事真是经不完，还是人家娃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