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丛
这地方好风水。老人叫它大院,年轻人叫它小区。院中有楼,楼前是院,商业街,三五步一片门面,四方宾客一走也平添了八面威风。这地方好景致,窗前细柳,户外青山,菜是鲜货,人皆良民。五湖四海的职工、家属,组合成工厂生活区的交响乐。这地方好详和,居民都是职工。来了生客,问XX家居何处,摆摊的菜农也会一说一个准:沿大院走,里面是小区!
小区有块花园。四季喷水,水下潜鱼。记得我那年进厂报到,身背行囊,在大院里找不出一块平整的歇息之地。满目杂草,房是过渡房,墙是“干打垒”,倒有一个公厕大咧咧盘踞中央。说是“水茅化”的,却二三十户公用,足下黑水如镜,高深莫测,男不能从容排泄,女不能坦然遮羞,每天清晨,职工、家属手捧痰盂排队乃是一景。想起来历历在目,念念不忘。才十年,大院里有了小区,有碍观瞻的地方成了喷水花园,平地里突兀起一排排大楼。职工有幸,领导有方,又是投资,又是集资,打分排队,年年盼搬家,年年有人搬家,搬家要钱,没钱都有办法。有人说:这哪里是什么小区,分明是大院里的特区么!为了对得起新楼房,除了老婆孩子,谁的新居不是焕燃一新!楼梯长,气却不短;楼层高,眼头却不低。步入客厅,方领略宽敞的自在;蹲上马桶,才感到屁股的尊贵。
我蜗居大院多年,年年为朋友搬家,喝人乔迁喜酒,而替人搬一次家乱我一次心境。大院与小区楼房遥遥相望,要想渡过去却有数道难关,包括你的年龄、婚龄、工龄等等因素。好在是大杂院,与热闹近,与世故远,没有阳台,却有充分的阳光,左邻右舍一步连径,见忙齐帮,见不平讨公道,一家人乐,几户人分享;一个娃哭,全栋人关心。久而久之,倒平添了许多乐趣。
小区的旧友常来串门,尤其大杂院的旧邻,在大楼吃住,却来大院聊天。问其缘由,对方苦笑:这就叫“怀旧”。房子大了,天地却小了;干扰少了,心思却多了。天天等工厂盖福利楼,住进去却咋就不习惯了?我不置可否。“高处不胜寒”——虽说没那么严重,但高楼与大院之间你不得不承认蕴含着“精神与物质”的矛盾体:阳台对阳台,犹如隔了万重山,“高高在上”者多如斯。进门换拖鞋,换跑了三朋四友;家家封阳台,封锁了人伦心扉。谁不是客客气气,匆匆忙忙、离离散散?上去不想下来,下来不想上去。邻居都不陌生却老死不相往来,谁都没了随和,谁都有了城府。看起来不无自在,实际上活得多累!
每言及至此,妻便笑我杞人忧天。按工厂的规划,大杂院不久将要成为废墟,这里将成为鳞次栉比的职工住宅区。是的,不管你自觉不自觉,文明与进步正向我们所居住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逼近。我呼唤:在我们现代化的住宅楼小区到来之际,不仅要有热水和暖气,也要有人间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祥和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