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朝
从我记事的儿时起就开始背背篼。背篼是我们山里人形影不离的伴侣。男女老幼人人皆有,离开了背篼是无法生活的。
背着背篼,身体总是向前弯着九十度的弧形状,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肩膀上两条棕编的带子紧紧地勒进肩膀的凹陷处。手拄一根拐杖的木棍子,分担着背上的重物,一步一步向前爬行。
每年秋收季节,我们把山里的粮食蚕茧等各种各样农副产品,三人一伙五人一路,沿着似路非路的小道背出山,到了场上卖了,然后在河边的柳树下或哪个荫凉处,将背篼倒放在地下骑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打扑克。
外地人都说四川人个子矮鬼心眼多,其实不是心眼多才矮,而是从小背东西压得长不高。当从娘肚子呱呱落地,不是抱在怀里,而是母亲用一条长布裹在背上。以后能走路了,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不是扯一把猪草,就是捡一背柴禾,开始从背小背篼起直到背大背篼。常年负重爬山,个子没长高,可练就了一副健壮的身板。胖子胖得匀称结实,胖腰粗腿短脚板。瘦人瘦得精悍灵活,浑身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不论冬夏,捧一把凉水喝了不拉肚子,下雪天穿一条单裤不感冒。一顿饭吃一斤粮食胃不涨,饿了一天不吃胃不疼。妇女背百十斤上山气不喘,六七十岁的老人背粪掰苞谷是常事。有时,我们看到城里的姑娘长得亭亭玉立,花枝招展,便偷偷地看,且看得极仔细,末了说一句:“好看的身子干不出活。”谁家要养这么个女子,怕得一屋子人服侍。
类似背篼的还有一种用两根弯形的硬杂木扎成的架子,叫背架。装不下的大形物体,如石头、汽油筒、大立柜、大沙发、压面机、柴油机、发电机甚至棺木板,凡是需要进山出山上坡下坡搬运的都可以背。代销店常年供应人们的食盐、化肥以及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加起来不知道几千万吨,而这几千万吨的重量,全是靠一背一背一趟一趟背上山。背篼为我们山里人背来了一切。没有路,十万火急天大的事也只有靠最原始的方法传递。信息不灵交通不便,不知延误了多少事。没有路,漫山的柿子樱桃运不出去,眼看着一片一片烂在地里。遇到难产,看着产妇杀猪般地嚎叫,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往外流。等一步步抬下山时,早已时过三秋。一家老小抱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两条生命就在这艰难的路上夭折。
山里人盼望公路,从爷爷的爷爷,人们就在盼路想路,盼一条宽大的路,源源不断地把山外的世界拉进来,把山里的世界拉出去。当看到翱翔的飞机在空中飞翔时,当看到火车飞驰在大江南北的原野上,当登上电梯直上直下时,就想起我们家乡那重重叠叠的大山,想起那躬着的身子背着沉重的背篼蹒跚在那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什么时候山里人不再背背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