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韦爱梅
狗尾巴花,究其实不能称之为花,它只是一种草,窄窄的条形叶片上托着细细的茎,茎稍长着一截毛茸茸的小穗穗,极象狗尾巴,得其名,四野里随处可见,春季里长,冬季里枯,辗转践踏,零落成泥,原不如那些花儿们惹人怜爱。冠其以花,只是为纪念我那童年的伙伴兰儿,花儿般的美丽,温婉动人,却过早地在岁月的风雨飘摇中如一枚树叶被风尘埋葬,从此没有了信息……
兰儿命苦,四、五岁上下妈跟一个走乡串户的货郎私奔了,撇下一岁多点的妹妹和小兰。爸便整日里不归家,在外豪赌滥饮。或有回家,拾掇几件东西就走,就跟屋里没有兰儿姊妹一样,日渐下去,家里光堂堂的,只剩下了门窗和铺在炕上的一页破席。兰儿搂着妹妹,恓惶得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流。盼着爸回来,回来了,四仰八叉炕上一横,呼噜声雷响,全不曾养过两个女儿似的。
村人规劝、斥骂,只折不回这浪子的心,便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满心怜爱地帮衬这两个幼小的女孩儿。东家一碗面,西家一碗苞谷糊糊,这家几件旧衣裳,那家一条破棉絮,终是养活了这对命苦的姊妹。
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成熟的早。兰儿知道自己和妹妹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她深深感激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们,她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回报这些善良的人们。儿女在外工作体弱多病的三奶奶,生活不能自理,兰儿帮她梳头、洗脸、换洗衣服、清理被褥,割草时多割一份喂三奶奶家的猪;村里人家盖房子,兰儿总是挑些自己能搬动的石头来来回回地跑;麦忙时节,大人们有顾不上孩子的,兰儿总是抱来看着,有时看五、六个,我们总是笑谑兰儿是娃娃头……只有为乡亲们做些什么,兰儿才觉得乡亲们的苞谷糊糊没有白白养育她。她是乡亲们的孩子。
和兰儿相处的日子,我学会了善待一切。我觉得伙伴们都悄悄地变了,长大了,懂起事来,再也不似以前那样调皮捣蛋了。我们聚在兰儿周围,默默地做着好事。我发现,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人心情会更愉悦平和。充满快乐,那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常常会在人们的感念和夸奖中悄悄爬上心头,溢满脸的笑和暖暖的温馨。这世上有很多人,更需要关心,需要帮助,需要温暖,兰儿历经苦难,深深懂得这一点,她用实际行动给人们送上了一股股暖流……
狗尾巴花儿,生命力极强,风吹雨折,终是要挺直身子,扬起那茸茸的,结了饱饱的籽儿的头,把希望的种籽撒播在地边、塄畔、渠沿……
三奶奶说:花儿太娇嫩,禁不起波折。狗尾巴草儿,性顽,好生好长,你们小孩子家,就拿草儿喻着罢,越是粗俗的东西比着,就长得越硬梆。
兰儿于是信三奶奶的话,每每割草时摘一大把狗尾巴草回来插在瓶子里,细致地换水、整理,闲时就趴在窗台上,对着那瓶狗尾巴草儿看呀看呀,看得呆了,时不时地脸上露出笑迹。我们只是奇怪,便也看,狗尾巴草有什么乐的呢?什么也看不出,问兰儿,兰儿只是笑,抿着嘴不作声。
但那寄寓了兰儿美好希望的狗尾巴花儿终没给兰儿带来什么好运。兰儿十五岁那年,在一家蜂窝煤厂里干活,因厂房通风设备不好,在一起事故中被夺去了生命。兰儿被架子车拉回时,我们都去看了。兰儿静静地躺着,脸上紫青,系煤气中毒的结果,双眼紧紧地闭着,就象往常睡觉的样子,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按村里的规矩,兰儿未成年,算是夭折,不能用棺材入土的。大人们在村后掘了个小坑,用庐席把兰儿卷了,埋在里边,填土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哭了。我们一帮小伙伴哭泣着,把一把把狗尾巴花儿撒在了兰儿身上。兰儿,我们亲爱的伙伴,别了,愿这些狗尾巴花儿伴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走好……我深深地爱上了狗尾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