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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海寺秘闻

——《南京条约》资料陈列馆创始人、原馆长唐守林访谈录

2023年09月26日

文/任志杨

(上接7月19日本报第5版)

四、由于张喜主战思想表现明显,耆英担心他会影响谈判而撤消其职务,使得香港顺利落入虎口。

再说张喜等一行人匆匆赶到静海寺,刚坐定下来,英方代表团也到了。

马礼逊坐下就问:“皇帝的上谕带来了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又不约而同地一齐望着张喜。张喜无人可望,灵机一动,扯了一个谎:“啊呀,上谕已经转到扬威将军那儿,尚未送回。”“何日送回?”马礼逊紧追一句。

“明日,后日,三两天都说不定,”张喜给他个模棱两可。

任他马礼逊对中国如何通法,可官场这一套他还是搞不清楚的。只好另换一个话题。“好吧,这个且不谈,”马礼逊那张脸白得有点发青,“我们的文件呢?”

“没带来。”张喜这回直截了当。

“哼,要紧的东西一样不带来,今天根据什么谈?!“马礼逊的脸色由白转红愈发难看。我再问你一句,昨天我们开列各条,你们钦差同意几条?”

张喜当然不能说几位大人连看也没看,只好临时瞎编了:“昨天开的各条,几位大人当下,正在逐条斟酌。商定以后,自当回复。”

马礼逊侧过头来和麻恭叽咕了一阵。只见麻恭满脸怒容,大声吼叫,不住举手下砍作杀人状。

随即,马礼逊又对张喜说道:“刚才麻恭大人发火,你们都看见了,他们说你们用的是缓兵计。昨开各条,既无回话,要上谕看又不给,就是无心讲和。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海军不算,陆军也已在钟山架上大炮;一旦和谈破裂,立即开炮攻城,杀进城去,绝不轻饶!”

张喜明知这是恐吓,但到时弄上几炮也并非没有可能。上次风声稍紧,几个城门口已经挤死挤伤不少跑反的人,这回真要炮声一响,倒霉的还是老百姓。于是缓缓说道:“我们回去禀报,几位大人还要商议,总得耽搁一点时间吧。”

“请马大人向麻大人多美言几句,就是多说说好话。“塔芬布这下可吓慌了。他心中无数,夷人的大炮一响,主子耆英头一个要拿他祭刀。

最后同意天明为度,到时不见回复,当即开炮攻城。

这回怕的是塔芬布又抢先在耆英面前禀报过了,三位大人召见张喜时显得十分不安。

听完禀报,耆英首先责问:“张喜,我问你,为什么要说上谕送给扬威将军去了?是皇上委派我们的,难不成我们堂堂钦差还要向他一个将军报到?成何体统!”

“是阿,是不该这么说,”塔芬布在一旁帮腔。

张喜气煞。这都啥时候了,还摆这个谱!于是平日硬装出来的廉卑一扫而光,当即朗声回道:“当时夷人问起,现场无一人作声。我不如此回答,又该怎样回答?这样还留有余地。总不能直言大人不给他们阅看吧?何况大人前有指示,叫小的遇事可通权达变。”

“好了,好了,这个且不谈,快把昨天来文拿出来看看,我们先商议一下。伊里布及时把话题转移开来。肖师爷被叫到大厅。问及他昨天来文,令其找来。他支支吾吾,不知所指。“就是昨晚我们带回来的,你说难办的那一份!”张喜真想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公文找来,三位大人略看了一下,随即商议协定:英夷要求各条,一概允准。没什么改动,也不用重抄。立即派人连夜通知,明日继续谈判,叫他们千万不要开炮。

从找出来文,到作出决定,前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谁说中国封建官僚办事拖拉,真要刀架在脖子上,效率高得很哩。

面对决定,张喜哭笑不得。心想:割地、开埠似乎暂无转回余地,可这个赔款却还是大有文章可作的。前不久我已力争减去900万银元,今天你们三位也该还还价才是。怎么一时那样麻木,一毛不拔,一时却又被大炮吓得满口答应?想到这里,忍不住对耆英说道:“大人平日常言国库紧张,而今竟一下许给这么多银子!”

耆英冷脸道:“不答应能行嘛。”

“唉,”张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些银子真要用来奋力抵抗恐怕还用不了。”

耆英手弄烟壶,目注玩物,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那个一脸不屑的神情象是在说:银子,银子,你小人见识,只看到那几两银子!

续刚才一阵“高效率”之后,三位大人遣散了众人,单留下张喜,又开始慢慢地决议,如何分批派人前往谈判地点照应,头班何日,二班何日,按部就班,将来议成保举,也好人人有份。站在一旁的张喜实在忍不住了:“启禀三位大人,谈判日程要看具体进展如何而定。尽管我们布置定妥,惟恐英夷无此耐烦,等不得这些日期。再则,现在谈保举之事怕的是为时过早!”

张喜这种口气使得三位老爷都不大开心。可想想他的意见也对。于是伊里布摆手叫他离开,然后几个又继续商议起来。

张喜被唤至伊里布私室的时候,已是更深入静了。

“大人有何吩咐?”

“你今天在厅上不该那样说话!”伊里布责备道,“别人不会像我一样原谅你的。”

“当时小人实在忍无可忍。”

“唉,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伊里布愣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告诉你吧,明天谈判人选已重新选定,是江苏臬司黄恩彤和吉林副都统咸龄两位大人。你和塔芬布就跟着送送文报报信吧。今后和谈的事你就不用过问了。”

“啊!”张喜倏地在凳子上挺直了腰杆。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三位大人竟有此一着。想了想,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在上,不是小人贪恋这个和谈身份。您是知道的,当初我并不愿前来,是您十万分火急叫小的来的。来后虽不说出生人死,也算是拎着头皮办了几趟差。自思并未出什么差错,怎么突然又不要小的干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又千里迢迢远道相召?”

伊里布又愣了半天,终于缓缓说道:“你跟了我几年,是我最帖心的人,有些话我也不瞒你。耆大人说你这个能干倒是挺能干的,就是一心主战,而且性情刚烈,万一同英夷谈崩了,会误议和大事,所以才不叫你插手。”

“哼,”张喜冷笑一声,“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嗯?伊里布一脸的疑惑,“依你看还有什么文章?”

张喜索兴把话挑明:“和谈之路已由我铺好,现在人家过河拆桥,要抢议和之功了。于是找借口踢开小人;其实是踢开小人也就是踢开大人您啦。”

伊里布苦笑笑:“我也不想什么功,但求无过,不辜负皇上就行了。踢开就踢开吧,还省心一点。”老头子年已70,体弱多病,也难怪他这么想。

“话说回来,这种城下之盟,又有何功可言?谈好了,人家璞鼎查在女王面前才叫有功哩。”张喜一脸不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既然和谈不用小的插手,那就请大人恩准小的回家侍奉双亲吧。”

“不,不,”伊里布连连摆手,“你虽不参加谈判,但会议还是要参加的;哪怕站也要站在一旁。不然你一走,那我不就完全成了瞎子了?将来怎么好向皇上交差?”

第二天一早,以黄恩彤、咸龄为首的代表团一干人等端坐在静海寺。张喜、塔芬布二人先去英舰投文。大约是前两次谈判没达目的心中有火的缘故,今天马礼逊横眉瞪眼,态度与先前大不一样。

投文回来,张喜满眶泪水,喉咙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黄恩彤问知情由,连忙安慰道:“事以至此,不必伤感。”

塔芬布说道:“刚才不怪张三爷生气。那些夷人,太难侍候了。我们在京里赴宫门上递摺子也没有这么小心。

“太窝囊了!不瞒大人说,小的真想立刻回老家!”张喜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不,”黄恩彤态度愈加和霭,继续劝道:“凡此大劫,是有定数。刚才你们去投文的时候,我在寺里求了个签,上面有‘—家和乐喜相逢’之句。看,签语已经暗藏你的大名。所以此事必须你来,方能了结。”

黄恩彤不光迷信菩萨的话,他也确实打心里不愿张喜离去。他和那三位老爷一样,时刻提防着谈判会出什么意外,到时好叫张喜上去抵挡。

接连两天谈判,张喜心里好呕气。他气的倒不是自己原来坐着的,现在只有站着的份;他当随从多年,站惯了。他呕气的是姓黄的这小子身为一省大员,吃了皇家的俸禄,可在谈判中,既不能晓以利害,更没有据理力争,对英方提出的所有条件,只是—个劲儿地点头认可。他连那个咸龄都不如;这个老粗还知道鸦片款广州已经赔过600万银元,不能赔上双份。尽管英方蛮横无理,没听他的,可他毕竟还有一争。唉,张喜只有暗暗咬牙了。

伊里布手里拿着这两天谈判的成果——英方用汉字写的条约草稿,在私室里召见了张喜。

“你看,这13条行吗””

张喜连连摆手:“啊呀,大人,您老快别问我,还是和那几位大人商议吧。”

“这两天关于和谈的事,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讲?”

“大人不是对小人说过,谈判的事不许小人插嘴么?”

“现在没有外人,我叫你谈谈看法。”

连日来,降过几次大雨,古城的火气已被压下去不少。可张喜胸中的火气却更大了。正憋得难受,老头子突然又给了他这么个机会,于是一吐为快:“我的看法,香港虽是荒岛渔村,弹丸之地,可英夷早在乾隆年间就垂涎三尺,此番又志在必得,岂容任意阉割?特别气人的是,此约一定,汉奸备受夷人包庇,你丝毫动他不得。今后大好河山将是夷人汉奸的天下,必然国无宁日,没法治了!至于赔款,前次我已向耆大人说过,您老在一旁也听到了。只有开埠一项倒是可以商议。其实,要依小人,这13条就不该订,不能订!真要订它几条,也得力求有利于我。大人当记得小的带回不的英夷第一次开列各项,如今所提条件已超过那时多多,真可谓得寸进尺,欲壑难填!我被撤一事,是否还有英夷压力,小人不得而知,可和平谈判,直接是我谈他判!”

张喜越说越气。“小人奴隶贱役,人微言轻。虽有报国之心,实无回天之力。其实英夷也是色厉内荏,这一点,我们从他们屡次引而不发上早就看穿了。据说南京火炉已烤得夷兵难耐,加上水土不服,船上病号不少,真的打起来,尚不知鹿死谁手!”

“阿,张喜,你又谈打了!”

“正因为英夷看出我们怕打,所以提出13条才如此苛刻!”

“你要知道,如今皇上主和啊。”老头子不敢说皇上怕打。

张喜无奈不再作声。

在当时皇上主和思想的驱使下,以耆英、伊里布、牛鉴为首的卖国投降派,秉承皇上的旨意,在英人面前,极尽献媚之能事,把大清帝国的主权、领土、拱手送给英国侵略军,而开始在谈判第一线,极为减少中方损失的张喜却因主战思想明显被撤而换上黄思彤、咸龄等软骨头,使得香港这颗明珠被英人轻而易举撷取。作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静海寺,每次看到清政府官员在此谈判和宴请洋人的奴洋献媚丑态,也不禁呜咽起来。

从此,每逢谈判宴会,张喜便埋头喝酒。以致一个英国军官在日记中称之为酒徒。殊不知,正是这个外醉内醒的酒徒为后人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官方秘不敢宣的谈判实情,从而使我们得以窥见清代官僚的腐败丑态和爱国知识分子的苦闷情怀。近年有人在北京发现了他的著作《抚夷日记》稿本,书中首次披露大量鲜为人知的谈判内幕,刻画了投降派塌茸畏葸的丑态,是清政府所不容的禁书。比如:某次宴会上,投降派们争相向璞鼎查敬草莓的一副委琐相;条约签定后,一位主和派的官员问英国人,你们为什么卖鸦片给我们?对方回答说,哪叫你们中国人买的呢?你们政府又不管了,等等。于是,张喜在史学界才渐有名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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