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丹
安林和妻子是同班同学。俩人一起下乡插队那会又都分别考上了大学，只是毕业后安林做了名中学教师，妻子被分配到一家工厂。
安林夫妇这些年日子一直过得平静而安稳。早晨出门上班，各人忙各人的工作；下班回来吃过晚饭，看完电视新闻，安林就去备课或看书写文章，妻子有时织着毛衣陪女儿做功课，有时则干些零碎的家务，要么，怕看电视干扰女儿学习，她便拿上一本书或杂志凑到安林的灯下，静静地翻阅一阵。尽管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精彩纷呈，尽管这几乎天天如此的生活过得很平淡，但他们并没有想着要去改变什么，他们已习惯了这种虽平淡却又不失恬静温馨的日子。
然而，自从妻子被调任为销售科长，这种日子就如同被投进热水中的冰块，渐渐地融化消失了。
开始时，安林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妻子平日里工作忙下班回来得晚了，安林便主动地多分担起一些家务，以示对妻子的理解与支持。可渐渐地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林注意到妻子不仅在衣着上较先前讲究了许多，而且都已是将近中年的人了，竟又描眉、擦粉、抹唇膏地重新装饰起了容颜。虽说只是淡妆，可妻子还是挺认真地把这一套固定成为她每天上班前的必修课目。
不过，对于这点，安林是能够理解的。女人嘛，那有一个不爱美的。再说了，这也是工作需要啊，经常与客户接洽应酬，打扮得漂亮点，衣着上讲究点，一来是出于礼貌对人家的一种尊重，二来不也显得咱的人精神，干练嘛。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就使得安林有些无法理解了。
安林知道，妻子在家除了有时听听比较喜欢的古典音乐外，因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老爱跑调变味，平常是难得有兴致开口唱唱歌的。一日，安林见同他一样对流行歌曲不怎么感兴趣的妻子，竟然翻出女儿的磁带，耳朵里塞着女儿随身听的耳塞，有板有眼地跟着学唱了起来，而且那股认真的劲头丝毫不亚于大学时代在精心备战即将来临的大考。他有些纳闷，忍不住就去向妻子问个究竟。妻子告诉他：近来经常应酬到卡厅，免不了人家就要点歌请她唱，而且点的又都是些时下的流行歌曲，盛情难却，便只好硬着头皮拿上麦克风，可往往是等音乐一起，她两眼瞧着银屏就直犯傻了，别说一首甚至连一句都唱不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听完这番解释方才明白的安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成了赶鸭子上架了吗？我看你有点不务正业了，这样下去危险呐，同志！”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奚落着妻子。“有什么办法呢，工作需要呵！”妻子无奈地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的刻苦学习，尽管还是调不准腔不圆，妻子总算凑和着能唱出几首时下正流行的通俗歌曲了。
从此以后，妻子为了工作的需要也就愈加地一发而不可收了。用安林的话讲，就是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务正业。原先，时兴跳“国标”那阵，安林学校有时搞联欢，夫妻二人就去跳跳舞。安林倒还罢了，妻子简直舞盲一个，舞姿僵硬得如同老太婆推车不说，还净踩安林的脚面。如今也不知怎么学的，水平竟提高到舞姿优雅，舞步轻盈，可以说已是非常潇洒自如的程度。以前妻子不会也从来不屑去摸的麻将牌，现在不仅对那些牌桌上的规矩、术语讲起来头头是道，而且据安林所知那实战的技巧也已练得相当老辣。
安林对妻子因工作需要却与工作越来越不沾边进而又导致频频迟归的这些行为颇为恼火，他觉得这种被搅乱的日子没法过了。可每当看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累得进门就只是见了床的妻子，他就又心疼开了，那窝着一肚子想要冒的火便会在长叹一声里再压下去。
虽然忍着，使安林烦心的事却并没有结束。
一个周末的傍晚，吃晚饭时，妻子从柜子里翻出瓶白酒放到桌上，说要练练酒量，还说别的差不多都考合格了就差这项总没有勇气过关。安林心里清楚妻子的那点酒量，偶尔喝杯啤酒也都会上脸直喊头晕。现在见她竟要自不量力地想学喝白酒，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于是，安林憋着的那股火终于按捺不住了。”好哇，我看你这科长当得是越来越有进步了，舞跳得潇洒了，牌也摸得老练了，咋着，还想喝白酒练酒量，你是不是有点太离谱啦？不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科长吗，为那把椅子也值得你这么玩命？我……我让你喝不成！”
一气之下，安林抓起酒瓶就要朝地上摔。妻子手快，起身一把抢了过去，重重地将它又墩回到饭桌上。“你——”跟着也火了。“你当我愿意这么做来着？不是没办法吗。自从当上这科长，我原以为只要凭着自己对业务的精通，再加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就不愁干不好，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做的。可……可哪曾想如今单靠这些已不行了啊，谁会知道还有那么多的名堂要学呢？不但要学，还要每样都得过了关才成，你说说看，有哪样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还不是硬着头皮在应付。说实在的，我心里早就腻烦透了，有时真想打个报告辞职算了，可又一想，眼下厂里正在对产品的结构进行调整，正需要去努力开拓市场，这个时候说什么我也不能撂挑子不干了啊。你以为科长就那么好当？我……”说着说着，妻子满腹的委屈与辛酸苦辣竟化成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妻子的泪水将安林一肚子的火彻底熄灭了。他长叹一声，走过去把妻子重又扶回座位上，然后转身取来两只酒杯并分别倒满酒。一阵短暂的沉默，隔着桌子安林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对面还在抹眼泪的妻子，那目光里蕴含着歉意、体谅，同时也蕴含着无奈与懊恼。“来，我陪你喝。”说罢，便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夜，安林和妻子都喝醉了，俩人平生第一次真正体味到醉酒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新作点评
《过关》是一篇问题小说，这个问题便是目前普遍存在的：搞“公关”都要会跳舞会喝酒都要漂亮的女士去做么？作者没有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也不可能提出来；这个问题大概没有答案，至少在目前不会有。好在男主人公安林还算得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这才会有夫妻两人都喝醉了的故事结尾。但这篇小说提出的问题却是值得深思的。
问题小说的要害是提出一个普遍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以引起社会公众的注意。当然，小说的构思、人物性格、情节和细节仍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就只是问题不是小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