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坤赤 李孟祥 魏俊荣 田留景
许多基层粮站亏得厉害,河北大城县里坦粮站硬是多年没亏过,实在难得。县粮食局下达的利润目标是一年5万元。刘增顺主任领着全站十几个人一年干下来,总能超额完成任务,在全县二十几个粮站当中稳居前列,因此年年受表扬。
若不是大城县人民检察院根据线索深究这里的事儿,1996年度,里坦粮站还得弄一面“先进粮站”的锦旗。
精心策划
在里坦粮站,库存一直涨着,涨库的缘由挺简单:农民交来粮食,按规矩都得扣潮扣杂,每百公斤扣3~5公斤不等。待卖出时,刘主任却常对来购粮的商贩念叨:“斤两不能扣。能要就要,不能要没关系。”对方正逢利市,急于转手牟利,往往应承下来,不再提扣潮扣杂的事。如此这般,库存一日日涨成了大数目。
这个大数目,坠在保管员李巨华心里,也坠在副主任兼会计李瑞祥心里,更坠在刘主任心里。按规定,涨库的部分(准确的说法叫“溢余”)属公有,应该重新办理入库手续,成为帐面上看得出来的库存,可这几位从来没这么打算过。李瑞祥和李巨华嘀咕一气,又悄悄凑到刘主任屋里探口风。刘主任对“把涨出来的弄出去卖了”的提法居然毫无异议。
一拍即合,马上装车。几万公斤黑豆倒腾出去,换回来数万元钞票,刘主任经手一分,皆大欢喜,各自回家包饺子庆贺去了。
吃罢饺子,李瑞祥倚着被卷,心里又翻腾开了:“往外倒腾粮食,得装车、卸车、联系买主,跑得两腿发酸。若将涨库的粮食填张入库单,算作收购进来的,然后按收购价付款,岂不简单方便?”
第二天,李会计跑去献计。刘主任听罢,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也行呵。”本来嘛,刘主任在粮站干了30多年,对库里这点事门儿清,何需你来献计?
不久,刘主任主持,李会计、刘出纳(刘主任的小儿子)、李保管参加,开了一个小会,研究决定,用李会计提的办法弄出钱来分分。
会后分头行动,刘主任在当月商品收购日结单上虚增收购小麦数万公斤,李保管立即开出入库票。李会计将票据下帐,刘出纳点出钱来分成几份,刘主任伸手接住,依次放到各位手心里。
不消半个钟头,事办妥了。众人齐声道:“还是这办法好!”
好办法用熟了,便会生出更好的办法来,刘主任凭着他的“法眼神通”,从正常库存的销售日结单上看出钱的光亮,捞钱的路子又多了一条——只消将销售日结单上的已售出价改低,马上可以从价差中截下一大笔款子。这办法一用就灵,刘主任兜里立刻多了一万多块钱,比忙碌一年领到的奖金还多。
手疾眼快
刘主任说话四平八稳,凡事总讲个分寸,处处显得历练老成。
当地实行的是公粮“户交村结”,村会计结算并拿到粮款以后,应在粮站提供的统一样式收据上填写齐全,并签字、盖上村委会公章。那天,里坦三村会计办完结算手续,将公章遗忘在李会计桌上,转身去隔壁找熟人聊天。刘主任跨进门来,一眼瞧见公章,抄起来打量一眼,示意李会计拿这章在空白收据上摁一下。偏那李会计油滑得可以,连称:“憋不住了。”哼哼着出了屋。
刘主任虽十分恼火,可时不我待,容不得仔细计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主任扯过收据本,捏紧章子“啪”地盖上去,随即撕下此页塞进衣袋。待李会计撒完尿,迈进屋,抬眼一看,公章还滚在桌子上,刘主任早没影了。三村的会计后脚跟进来,嚷嚷着捧起公章,连呼:“好悬!”揣进提兜走了。
过了几日,刘主任将那张由他亲自盖章并亲笔填妥的收据交给李会计,附着的还有李保管按他的意思虚开的“收购三村小麦若干斤”的入库单。李会计肚子里嘀咕着:“这老家伙果然出手不凡。”照直下了帐。刘主任随即从当出纳的儿子手里提出这笔3万元的粮款,将钱按份分好,又想起李会计那泡尿,不免耿耿于怀,于是将李会计那份(6000元)握在手心里,过了好久才摔给他。
就这样,里坦三村的公章被悄悄用了一回,刘主任一伙儿轻取3万。
争先恐后
李会计表面上对刘主任恭恭敬敬,暗地里巴不得他早下台,然后取而代之。况且刘主任每发钱时都以其当出纳的小儿子也知情为名拿双份,真让人恨得慌。但刘主任做事十分精细,很难抓住把柄。至于刘主任捞好处的事,李会计一清二楚,可统统与己有份,声张不得。平时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远远望见刘主任,还得是一脸喜色。
刘主任对此心知肚明,更何况自己也做过会计,深知这个岗位的分量。他不时踱到李会计桌边,翻翻单据,看看报表,名为检查工作,实则监视这个滑头,还打算从单据中多找些生财的机会。
机会很快被找出来了。这次,刘主任将一张收据端详半晌,轻轻放在李会计面前,指点他将这张51.6元的收据改动一番,李会计先点点头,又咧咧嘴,为难地说:“这上边已经有我的签名,再往里边写字,这笔迹……”刘主任觉得有道理,便亲自在数字大写前加了“肆万”,在数字小写前加了“400”。4万元到手后,马上用自己的名字存了两张定期存单。
李会计伸着脖子等信儿,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估摸着这回他是不会“吐血”出来了。一不作,二不休,愤怒的李会计抓过票据夹,迅速抽出一张9000元的收据,依样画葫芦,改动一番,也拿到4万元,用假名存入银行,出了这口恶气。
当会计快把这宗事忘了的时候,刘增顺被检察院传去的事令他阵阵心惊,急急检讨一番,觉得这笔改收据的活儿太容易露馅。一着急,连着两夜没睡着觉,一双眼睛红得象兔子眼。最后硬着头皮找到镇财政所的熟人,央求人家以“付给财政所超交粮食差价款”的名义写张收款条,并情愿将那4万元奉送。
掖好收条,李会计仍然忧心忡忡。
云开风定
河北省大城县人民检察最初掌握的关于里坦粮站经济问题的线索,数额只有区区3000元,几乎不够立案标准,但主办此案的反贪科副科长杜希杰并未掉以轻心,他确定了“悄悄摸进去”的方案。
关于刘增顺受审之初的表现,干警杨向力做了绘声绘色的描述:“不敢说没事,总说没啥大事;被挤住了就说说,说也只说半句,另半句由你猜;你猜出来了,他点头认可;猜不出,他便如闷葫芦一般,没音儿了。”
讯问一时陷入僵局。冷检察长指出:“我们历来强调重证据,现在手头的证据分量不够,况且对方欺我们不是粮站业务内行,抱有很大侥幸心理。只有抓到过硬证据,才能促其丢掉幻想,口吐真言。证据就在粮站的帐目中。”
随着检察长的一声令下,里坦粮站近4年来的帐册被统统调人检察院。查帐持续5天5夜,办案人员凭着顽强的毅力将开票员、保管员、会计分别经管的帐目逐笔核对,重点查实当月购、销数量,成功地对出一批疑点甚大、总额达数十万元的票据,并对有改动迹象的票面笔迹进行严格鉴定。
铁证在握,检察官精神大振,“悄悄摸进去”之后,开始“重拳出击”。
李瑞祥也被传到检察院。他跟刘增顺一样装糊涂。杜希杰并不反驳,只将那张刘增顺亲手改动了4万元的单据推给他看:“这张票,李大木桥村只收到51.6元,怎么改成40051.6元?你是主管会计,你解释一下吧。”
李会计沉吟半晌,忽地高声嚷起来:“这是刘增顺改的,他改了以后让我下帐,我不敢不听他的……”
杜希杰拉过椅子,坐在正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刘增顺的事由他自己负责,现在主要是说你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检察院这几位都犯糊涂?”
李会计圆圆的脑门上开始冒汗,皱着眉头“考虑”了几分钟,只得表示:“只要是我的事,我一定不赖帐。”杜希杰转身取过一本票,递给李,慢悠悠地说:“这本票里有没有你的事儿,现在你自己把它翻一番。咱们检验一下,究竟谁糊涂。”
李会计抬手翻那本票,翻得极慢。翻完了,不作声,不抬头。几位检察官不催也不问,只静静地等着。说时快,那时迟,一过就是半小时。李会计的手指终于又动作起来,翻回到某一张,无奈地叹了口气。杜希杰拎过票,用食指弹一弹那张花了5天5夜工夫才查到的被涂改过的收据,不由笑逐颜开。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刘、李只得低头招供,一笔笔,一桩桩,罗列起来,触目惊心。刘主任吞掉20多万,李会计略逊一筹,也捞了十几万,这一窝案总值达50余万元。冷检察长风趣地说:“里坦粮站有‘杂质’,我们原本打算过过筛子,可解决不了问题,那只好细细地过箩了,这下不得了,才发现这小庙里的妖风大得很。”
1997年2月,人民法院以侵占罪判处刘增顺有期徒刑7年,李瑞祥有期徒刑5年,二人没有上诉。
关于本案,还有一个有趣的情节——根据县粮食局提供的证明,里坦粮站的帐始终是平的。只要帐是平的,上级便放心了,便不深究什么。刘增顺正是吃准这一点,哄得上边高兴,然后再打自己的主意。检察机关之所以能打破其如意算盘,恰恰是没有轻信他那个“一直平着”的帐,并为此下了硬功夫。否则,仅凭零星证据,是“玩”不过这些“吃”粮食的内行的。
反贪污贿赂斗争之难度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