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贵民 图/牛振山
历史不应忘记人民卫士
37年前,为抢救山西平陆县“食物中毒”的“六十一个阶级兄弟”而奏响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凯歌,曾响彻共和国大地。当年国内外近千家新闻媒体争相报道,致使国内家喻户晓。
前不久,当年被救的健在者与其后人组团,携带土特产,浩浩荡荡进京感谢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党中央、卫生部、提供过特效药的八面槽特种药品商店和为他们空运过救命药的人民空军。随后,被访单位和首发《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中国青年报》又共同组团,千里迢迢到平陆回访答谢。这种感人的互访场面令人落泪,也被国内媒体炒得纷纷扬扬。
不过,热闹过后冷静沉思,37年来,有谁知道这原是一起并非“食物中毒”的特大投毒案呢?又有谁知道平陆人民卫士的功绩呢?
我查阅了共和国的报刊,没有文字记载。原来在那个“报喜不报忧”的特殊时代,一宗特大投毒案被视为“食物中毒”而尘封了37年。
当我风尘仆仆来到晋南这个山区小县时,当年平陆县公安局的24位干警,从燕英杰老局长到侦察员,多数都已作古,健在者廖廖无几。在采访健在者同时,我只能依据三厚本幸存档案,才得以披露这一特大投毒案的侦破始末,向读者展示出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人民卫士的风采。
特急报案与工地现场
1960年2月2日下午4时,山西平陆县公安局技术员德成,突然听到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他拿起话筒,便听到张村公社公安特派员特急报案声:“今天午饭时,修筑风南公路的张沟民工连发生严重食物中毒,61名民工命在旦夕。据估计,可能属人为投毒。”
案情重大!因为德成干警知道共和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投毒案,他当即立断:“马上通知张村卫生院抢救,保护好就餐现场。我们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德成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直奔县委办公楼,燕英杰局长正在那里参加县委扩大会议。与此同时,正在主持会议的县委书记郝世山,也接到了特急电话汇报。他当即做出了两项决定;一,抽调县医院技术骨干组成抢救小组,赶赴张沟工地;二,公安局集中警力侦破此案。
德成到来,燕英杰巴掌一挥说:“你马上回局里传达我的命令:只留一人守家,其余警力集结待命!”
快!一辆大卡车开到了公安局大门外。车内还有县医院抽调的医护人员。快!20名警员全副武装登车,仅用了不足一分钟。
车出南关,飞驰在坑坑凹凹的沿河公路上。引擎轰鸣,车轮飞转。驶达20公里外的张沟工地,还不足半小时。
工地饭场惨不忍睹:几十个中毒民工躺了一大片,有的口吐污物,有的全身抽动,还有的翻着白眼近乎休克。
燕英杰局长当即将警员分为两组:一组由治安股长带领走访民工;他亲率第二组对食堂进行全方位勘查。
德成从呕吐物中,现场化验属砒霜中毒。燕局长责人报告医院,又让德成继续化验食堂的水、面和剩饭。经化验,水、面正常,只有锅里的剩饭有毒。经用饭勺打捞,竟从锅底捞出两块没溶化的砒霜。大块的形如核桃,小的也有指头蛋大小。
燕局长迅即将侦查范围集中在食堂工作的三个人身上。经查,这三人为人忠厚,没有作案动机。
那么,午饭前又有何人来过食堂呢?
当天从没离开过食堂的炊事员雷兰英回忆说,她给锅里拌了疙瘩汤,正在门口洗面盆时,受管制的民工张德才端着茶缸子进了伙房问:“有开水吗?”她答:“没有开水,锅里有汤。”当她起身去院里倒洗盆水回来,见张神色慌张地端着半缸子汤出来了。临走还说午饭不想吃了,要提前领个馍。
与此同时,治安股长一组也发现线索:吃午饭时,张德才表现反常。他原本好吃懒做,每天盛饭时都抢着从锅底捞稠的,可今天中午他只在锅沿撇了一碗底稀汤,连唇也没沾就偷偷倒掉了。
燕局长当即拍板:就地突审重大嫌疑人张德才!
两个投毒犯
张德才,男,时年31岁,中农成份,汉族,平陆县张店公社前滩村人。解放前供职于日伪保安队、闫锡山爱乡团等反共组织。1946年至1947年间,曾伙同其他匪徒抓捕我农会主席。1953年因强奸妇女未遂,被判刑六个月。1958年混入太钢当工人,后被法院判处管制3年。1959年11月来到工地接受改造。
突审时,燕英杰亲任主审,威严的目光,逼视张德才,单刀直人地说:“我们已掌握了你犯罪的真凭实据。你要老实交待作案过程,争取宽大处理。”
张德才瘫坐在椅子上,双腿颤抖着又埋下了头,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见张德才摆开了“死牛阵”,燕局长便悠悠燃起一根烟,敲山震虎说:“盛午饭时,你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从锅底捞稠的,而是从锅沿撇了点稀汤还倒了呢?”
张德才一脸煞白,在心里暗暗叫苦说:“莫非我投毒时,让雷兰英瞟见了?”这时候,他心乱得烟瘾也上来了:“能给我根烟吗?”“你要烟干什么?”张德才咂了咂干裂的嘴皮说:“吸过烟,我再交待问题。”燕局长扔过一根烟。张德才如同叫花子拣了块馅饼,慌忙吸了起来:“只要能宽大处理,我就老实交待。”
见公安局长点了点头,张德才便交待作案经过:午饭前,他借口到伙房打开水,趁炊事员去院里倒洗盆水的空儿,将早准备好的半斤多砒霜,从右口袋掏出来放进了锅里……。
经化验张德才的口袋,查出了砒霜的残痕。此时,时针指向深夜12时。从当日下午4时接到报案,历时8个小时,这一投毒大案宣告侦破。问到砒霜的来源时,张德才交待说:“是民工回申娃提供的。”
燕英杰局长抬手向下一劈说:“传讯回申娃,一块押回县城突审!”
同案犯招供
回申娃,男,时年24岁,地主成份,与张德才同村。土改中其家被斗,他这个昔日的小少爷心怀不满,图谋报复,与仇视新社会的张德才打得火热。
张德才被传讯,打乱了回申娃的方寸。突审伊始,他便痛哭流涕,腿软得直不起来了。
几个回合下来,回申娃竹筒倒豆子交待说:“张德才投毒前,两次找我商量过。我提供毒药,也支持他作案。”
“那你给张德才的砒霜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回申娃又交待说:“前几年生产队让我拌麦种时,我偷偷留下的。”
获救引发控诉潮
就在侦破此案的同时,为了抢救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生命,共和国大地奏响了一曲“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凯歌。
37年前,记者在平陆县采访时,投毒案已告侦破。县领导亦向记者提供了这一事实。而当这篇震憾共和围大地的万言重头稿发表时,却被“食物中毒”掩盖了人为投毒这一史实,历史被记者违心地改写了。
众患者在感激党中央和首都人民亲切关怀的同时,更加憎恨企图致他们于死地的张、回二犯!
这时候,不知何人传出小道消息说:“中毒的民工皮毛没蹭都出院了。投毒犯也不会严惩了。”
此话如同滚油锅撒了把盐,使受害者无比激愤,遂酿成了一股奔涌的控诉潮。一时间,控诉状雪片似的飞向有关单位。
今天当我打开此案的附卷时,还保留着百余份控诉状。其中有十多岁的中学生,也有八十高龄的老人。一位经历了清朝、民国老者的控诉状写道:“张、回二犯罪大恶极,强烈要求政府将二犯‘五马分尸’,或是砍头悬于城门暴尸百日……”
万民激愤,也促使县公、检、法超常规高速运转。从2月2日侦破到3月24日下达执行死刑令,历经县、省、中央三级五个部门,间隔还不到2个月!有的老年人惊叹道:“这种办案速度,只在解放初的肃反时见过。”
万人空巷的公判大会
1960年4月2日的公判大会,盛况空前,创造了平陆县历史上的奇迹。
设在城中人民礼堂前的公判会场,庄严肃穆,戒备森严。大会主席台上,有来自省、地公、检、法领导,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审判大会。礼堂前的十字大街,挤得人山人海,到会者多达5万余人。为观看这一大快人心事,学校放假,商店关门。更令人感动的是,边远山民们竟骑着毛驴、赶着大车,拥进县城观看公判大会。
没等公判大会结束,城外的刑场竟退潮般地涌去了万余人。
公判会场距城南刑场虽说只有2公里路程,因人流如潮,交通堵塞,押解二犯的刑车却蜗牛似地爬行了一个多小时。车到刑场,民警们押着罪犯刚跳下车,好多群众的拳头雨点似的砸了过来。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竟扑向罪犯疯了似的呼喊:“千刀万剐的害人精,我老婆子真狠不得咬你两口!”
行刑的枪声过后,观看的群众发现张德才的腿还在动,立时便有人高呼:“再补狗东西几枪!”
“补几枪!”“补儿枪!”
呼声如涛,又似惊雷滚动。补过数枪之后,张犯的头颅立时就变成了筛子底。顿时,万民欢呼,掌声雷动,共庆政府为民除了两害。
合上采访本,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年参与破案退下来的老公安的感叹萦绕耳际:“当时看过《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报道,我们激动过后,也曾感叹记者们忽略了为‘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缉拿顽凶的另一面。说心里话,我们特希望当时报道中能对侦破此案略提几笔。你别小看那寥寥几笔,这对公安战士的士气也是不可估量的鼓舞呀!现在时过境迁了,我才好意思罗嗦这么几句罢了。”我顿觉心里发酸,手中的笔也一阵发沉。那么,就让我这份行将划上句号的拙文,权作一份迟到的赞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