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恩发
她至今不知自己姓什么?也不知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
被遗弃后,曾经八易父母,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她本该单纯的童心过早地“成熟”了:她学会了讨好别人,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
一对夫妇收养了她,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她刚刚体会到母爱,刚刚感受到家的温暖,一种罕见的血液病却再一次将她扔进痛苦的深渊……
七易父母
1987年1月的一个冬日,大雪覆盖着北国大地。和往日一样,住在鞍钢家属区的老姜太太照例早早起床出去锻炼身体,就在老人走到鞍钢第九幼儿园门前时,听到了婴儿微弱的哭声。顺着声音找去,看见幼儿园门前台阶上有一个布包,老人拣起后才发现这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老人惊叹道:“是谁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要了。”老人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找这个婴儿,一时竟不知怎样才好。正好,老人的儿子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善良的老人就将这个尚有一丝生命的婴儿抱回自己的家,取名杨杨。
从此,这个名叫杨杨的婴儿第一次成了老人的孙女,有了自己的家。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小杨杨来到姜家不久,老人的儿媳妇竟然怀孕了,很快,人们将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新降生的小生命上,而这个拣来的小生命就像一个丑小鸭,再没有人理睬了,小杨杨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杨杨顽强地活了下来。
小杨杨一天天地长大了,老人却一天天地衰老了,体力的不支和沉重的经济负担,使杨杨生活成了一大难题。最初,老人想将小杨杨送到孤儿院,可联系几次都没有成功,无奈,老人只好选择将小杨杨送给别人。
送给第一家的时候,老人很犯难,不知怎样跟孩子讲,便哄骗她说带她去串门,到别人家住几天。小杨杨听了乐得一蹦多高,高兴得直拍手。当她发现奶奶再也不来接她时,她哭了。可不管她怎么哭也没人理睬她。以后的日子里,这个新家的女主人让小杨杨管她叫妈妈,小杨杨不明白为什么,可还是叫了。就这样,小杨杨开始在这个新家生活,渐渐地,小杨杨发现,这个新妈妈并不喜欢她,她从来没有玩过玩具,她很少吃过小食品,有时嘴馋就忍不住向“妈妈”要,可每次都会招来一阵喝斥,更多的时候是要挨一顿打。在这样的新家,小杨杨为了避免少挨打,她小小年纪,学会了看大人眼色,大人高兴时,她就出声地乐一乐,大人不高兴时,她就躲在一个角落里老老实实地坐着,不敢有任何声响。尽管如此,没过几个月,这个新家的主人还是领着小杨杨找到老姜太太的家,说什么也不要小杨杨了。
回到老人身边,小杨杨高兴极了,老人却更愁了,每日长吁短叹。
没过几天,老人又领着小杨杨来到一个新家,临出门时,老人再三叮嘱杨杨,一定要懂事、听话,不然的话,新家又不要她了。
这第二个“新家”是在一个僻远的农村,这家的主人是一对聋哑夫妇,杨杨当晚就住在了这个新家。几天来,小杨杨发现“新爸爸”脾气特别暴燥,常常对她连吼带比划,可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小杨杨一点也不懂,为这也挨过打。小杨杨很委屈:“我没有淘气,表现挺好的。可为什么这个新家还是不喜欢我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有什么理由。就这样,小杨杨又被送了回来。
在第三家的境遇更让小杨杨刻骨铭心。
那是个晚上,在外边玩了大半天的小杨杨觉得肚子饿了,就跑回家,一进门见妈妈正在吃饭,就喊:“妈妈,我饿了。”说完抓起馒头就吃。“啪!”地一声,杨杨的头部挨了一巴掌,妈妈恶声恶语地说:“瞅你那埋汰样,去跟‘盼盼’一块吃去。”
“盼盼”是家里养的一条狗,通常“盼盼”是在阳台上吃食。听了妈妈的话,杨杨捧着饭碗躲进阳台,和“盼盼”一起吃了起来,见有人和它在同一个盘里吃菜,护食的“盼盼”用鼻子哼哼,以示抗议。杨杨哭了,哭得很伤心。
于是,又是第四家、第五家……
小杨杨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一会儿是城市,一会儿是农村;一会儿是南方,一会儿是北方……最远她被送到广州。小杨杨先后被送过七家,直到最后,没有一家肯收留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人肯要这个“丑小鸦”。
找到一个家
小杨杨命运出现转机是两年前的事。
1995年3月7日,鞍山市的一位个体户马宝坤结婚多年没有生育。一次,偶然遇到一位老同学,这位老同学告诉马宝坤一个信息:老姜太太家拣个小女孩儿要送人,要她去看一看。就这样,马宝坤跟着老同学来到老姜太太家。
当马宝坤第一次见到小杨杨时,她惊呆了:这孩子要多丑有多丑,要多傻有多傻。小脸蛋儿由于长期不洗,粗糙得像鱼鳞一样,尤其是脸上出汗的时候,总是留下一条条泥道。头发乱蓬蓬的,没有一丝光泽。马宝坤一看就决定不想要了。
临走的一刹那,马宝坤的目光无意之间触到小杨杨的目光,短暂的对视,使马宝坤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炸响,孩子的目光就像一条饿了多少天的小狗一样,一种讨好和求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那一瞬间,马宝坤被小女孩儿的目光俘虏了,让她无法不带这个孩子回家,即使仅仅是串个门对孩子来说也是个安慰。于是,马宝坤和这家主人约定:将孩子带回家三天,三天后给送回。
当晚,马宝坤的丈夫——鞍钢第三炼钢厂维修车间工人林刚下班回家,见到这个陌生的孩子,心中很不高兴,这个孩子又脏又丑,而且已经8岁了,哪有领养这么大孩子的。林刚是个很内向的男人,这一夜,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第二天,饭也没有吃就闷闷不乐地上班去了。
马宝坤见丈夫如此不高兴,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但她一想到毕竟答应让孩子留住三天,怎么着也得将这三天应付过去。
马宝坤先去带孩子洗澡,洗澡的时候,马宝坤发现孩子的胸部有一块伤疤,她问孩子是怎么弄的,孩子不肯说,并提醒自己:不能哭,一哭,人家就更不喜欢了。所以,无论马宝坤怎么问,小女孩儿没说出一个字。当晚,小杨杨就和马宝坤睡在一个床上。
夜深了,家中很静。忽然,马宝坤听到小孩子的哭泣声,便翻身起来,问孩子:“杨杨怎么了,是不是想奶奶了?”这时候,小女孩儿一把搂住马宝坤声泪俱下地喊着:“妈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我都被送过第八家了,你就可怜可怜我,留下我吧。”
一个从来没有做过母亲的女性,第一次听有人喊她“妈妈”,马宝坤被这一声“妈妈”的呼唤彻底击垮了,她本能地与这个孩子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第二天,大雪封路。那是鞍山多年少有的一场大雪,马宝坤忽然有了某种预感:是不是小杨杨把天公感动了,非要留住这个孩子呢。马宝坤什么也没说,她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商场,花了480元为孩子从里到外买了三套衣服,又为她买了一大堆小食品,小杨杨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三天的快乐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约定送小杨杨回去的时刻到了。
第三天一大早,马宝坤给小杨杨穿戴整齐,打扮得漂漂亮亮,张罗着送她回去。就在准备送小杨杨出门的一刹那,8岁的小杨杨一手搂住马宝坤的大腿,一手拉住林刚,跪在地上,拚命叩头,一边叩头—边哭着对林刚说:“爸爸,你就是我的亲爸爸,求求你,收下我吧,我都走了八家了,我想有个家呀!”又扭头哀求马宝坤:“妈妈呀妈妈,留下我吧,你们养我小,我养你们老。”就这样,小杨杨—边哀求一边叩头,不—会,头就叩出了血,可她依旧叩头不止。
任你铁石心肠,也会被小女孩儿的哀求所感动,林刚这个硬汉子哭了,他一把抱起这个苦命的孩子,连连说:“孩子,别求了,若能落上户口,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家。”
孩子是留下了,可上户口成了一个大难题。林刚夫妇走了许多部门,都没有结果。小杨杨心里更急,可她不敢说。一天早晨,刚刚起床,小杨杨就对妈妈说:“妈妈,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一进屋就冲我喊‘杨杨,户口办上了’,我乐得呀,直到醒了,我还乐呢。”马宝坤知道,这是孩子在哄她高兴呢。
1995年6月8日,这个小女孩正式上了户口,妈妈为她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林雪楠。
这一天,林雪楠像疯了一样,满大街地跑,见到—个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冲人家喊:“我有户口了,我不是黑孩儿了。”到了晚上,林雪楠伏在床上,用彩笔画了一幅画:有一个小房子,有个太阳,还有一只小鸟。这位从没上过一天学的孩子竟在画的下面写了一行字:谢谢爸爸妈妈给我一个温暖的家。
母爱无价
不幸的林雪楠因为有了自己的家,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孩子。1995年9月,林雪楠上学了。
1996年4月25日,林雪楠正在教室听课,忽然,同桌的同学大声惊叫:
“血!血!”老师闻声跑过来,见林雪楠的裤子都被血浸透了,连鞋里
都灌满了血,可林雪楠竟然不知不觉。
林雪楠的妈妈知道后,吓坏了,连忙将林雪楠送到鞍山铁西区医院检查。
母亲抱着雪楠等着做CT,她实在太累了,就坐到地上。雪楠看到妈妈坐在地上,就对妈妈说:“妈妈,地上太凉了,你坐在包上吧。”马宝坤没有吱声,雪楠就说:“妈妈,你别难过。我给你唱首‘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吧。”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时候它就这样跟我一唱一和……”
马宝坤知道,这是《鲁冰花》里的词,“鲁冰花”就是“路边花”,被人遗弃的花,即使她知道孩子天资聪明,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会用这首歌来表达“千万别扔下我不管”的意思。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歌声,马宝坤泪雨滂沱,紧紧搂住小雪楠,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CT结果出来,情况十分严重,小雪楠当天便办理了住院手续。
就在小雪楠住院期间,相识和不相识的善良的人们相继来到医院看望小雪楠。5月1日,雪楠的同学和老师冒着大雨来到雪楠的病床前,默默地祝愿着小雪楠早日康复。一位花店的卖花姑娘知道小雪楠的身世后,特意从自己的花店拿来一把最漂亮的玫瑰花,送到小雪楠的病床前,和小雪楠说了许多许多温馨的话语,使小雪楠得到了宽慰。
小雪楠的病情越来越重,时常血流不止,得及时为小雪楠输血,为了救小雪楠,马宝坤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小雪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她对妈妈说:“妈妈,别再救我了,也别再给我输血了,这输的都是你的血呀。”马宝坤望着懂事的孩子,一字一句地告诉林雪楠:“雪楠,你记住,就是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救活你的命。”
由于严重贫血,小雪楠时常昏睡,有时大小便失禁。马宝坤便为大便失禁的林雪楠洗身子,望着日渐消瘦的妈妈,小雪楠轻声地问:“妈妈,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母爱,是吗?妈妈。”
经确诊,小雪楠得的是极为罕见的“血管性假血友病”,为了更好地治疗,5月末,林雪楠转院到中国医大附属第二医院治疗。
来沈阳就诊的前一天,马宝坤到典当行将自己的项链卖掉了。来到沈阳后,小雪楠央求妈妈:“妈妈,我想吃烤牛肉。”马宝坤便带孩子吃了两盘牛肉。吃完饭,雪楠又央求妈妈:“妈妈,你带我上公园玩一玩行不?”马宝坤有些奇怪,以前,雪楠很少主动要这要那,今天这是怎么了?
果然,玩过之后,雪楠给马宝坤跪下了,说:“妈妈,我不去医院看病了,就是你打死我我也绝对不到医院去。”
马宝坤气急了,第一次打了她,并将她往医院拖,无论怎么拖,小雪楠就是不去。母女俩就在去医院的路上撕扯着……路上的行人看不下去了,有人开始责怪女孩子的母亲:“这个当妈的,怎么能这样逼孩子。”
无论怎样劝也无济于事,林雪楠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去。马宝坤第一次看见孩子发脾气,真的有些不知所措。无奈,她带着孩子返回鞍山。
回到家不久,小雪楠再次发病,这次,小雪楠连说“不”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被送到中国医大二院。
为了给小雪楠治病,马宝坤已花掉了近十万元。
可尽管如此,只要听说哪能治疗雪楠的病,马宝坤毫不犹豫,带着小雪楠就走。这二年来,她们去过南方的许多城市,可仍没有明显疗效。
今年4月,当马宝坤得到一个信息:北京要召开一个国际性的医学学术交流会,马宝坤立即筹钱带雪楠去,请专家救救这个孩子。
5月初,马宝坤从北京打电话来,激动地说:“专家已经为小雪楠会诊了,孩子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