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燮
开始,我与晁海并不相识,尽管他是一位画家,功力十分了得,像他这样的人,在时下,是极易获名取利占得画坛风流的。但他却如世外高人那样,只一味封关修炼着,只问画事,不问世事,只谙画情,不谙世情,十数年不与人交,而把自己孤独成一尊面壁的达摩,这样,他认得谁,谁又认得他呢?
算不算一位隐者?
许多年前,他就上了美院,上完了,又留下来教书。那时,美院是在乡下,离开都市很远,被农舍和田野围了,就住在了用青砖卷起的窑洞里,窑洞前的荒草就很高,窑后崖畔上的枣刺也便很密,初夏,枣刺丛开淡黄的小花,有些蜜蜂和蝴蝶就被招来了,响着嗡嗡的声音。晁海在窑洞里作画,听到了,便走出来看一会,然后又去作画。门前的草也日渐的高,浓,斑斓了,晁海就再走出来看一会,然后,又回到窑洞里作画。
南面就是终南山,望着有一脉岚气,从古到今,许多人都到那里面去隐居,过一阵儿再出来作事,便显得格外的事半功倍了。晁海没有这条件,他住的地方离终南山还有一段路程,他的周围也只有草和枣刺,没有山林。
也算得隐居吗?
后来,美院搬进都市来了,晁海也跟了来,却还是作画,躲在一位朋友提供的一所房子里作画,这房子被闹市包了,有人踏踏踏地上楼,有人踏踏踏地下楼,楼下的市声很飞扬,晁海什么也不看了,什么也不听了,从房子里走出来上课,从课堂上走回来作画,年年月月地就这样过下去了,一过又是许多年。
他的情况,圈外的人不知道,圈内的人也少有知道的,—两位至朋好友,也许知道—些,却不多。
但纸里是永远包不住火的。
说来奇怪,月夜吧,我到一处地方去,那似乎是一片原野,在我的印象中是个似乎熟悉又似乎不熟悉的地方,我就在那里坐了下来,却发现坐下的是巨大的石,埋在了很深的土地里,如龟一样在那里伏着,再看,是铁一样的颜色,龟背上坑坑凹凹的不平,和贾平凹笔下的丑石相仿佛。在当时是有些新奇的感觉了,但还没有十分地注意它,只为那里的清寂所感动。再一个月夜,我又到那里去,那石却不见了,留下来一个龟一样的坑,一抬头,见有一颗很明亮的星在空中,如通常看到的人造卫星那样的飞动着,我沉思起来,莫非星在地为石,石升了空为星,或者,星修炼时在地,石得了道在空?那么,这颗飞动的星,便是地上那块得道的石了?
无端的一段梦。
可是,那天我正在街市上闲走,就觉得这正是梦中所走过的那条路,便再走着向前寻去,却早已没有了那一片清寂的原野,迎面起来的竟是一丛一丛树林一样的楼群,正迷茫,见一熟人迎面走来,拉了我的衣袖就走,一边走一边笑道:“我正要找你,你却来了,走走,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开门的这个人竟就是晁海。
中年人,矮个儿,铲头,十二分的筋骨和精神,眼睛如烛的看了人笑,而口却木讷着只反复说了一个字:“坐,坐,坐。”便为沏茶倒水忙乱地走动着了。正是朋友提供的那套两室一厅,斗室有人住着,另外的就全作了他的画室。
室徒四壁。
四壁就全是他的和整壁一样大的画。
一片水墨的厚重和迷蒙,乍看,以为诡秘山水,细看了,才是一组又一组的人物相互纠结着,曲尽其态,凝重一体。是一代画坛新风?很很地吃了惊,便不好问,更不好评了。
就闲聊,听他布道。
孔孟和老庄,孔孟风骨,老庄逸气,顾恺之、展子虔、元四家、明四僧、石涛、石鲁的因因相继,代代开拓,还有毕加索、塞尚的继往开来以及沙特、海德格尔的重新构架……
很多很多。
我还是想看到另外的一种我熟悉的画。他就说有,十年前的,便把一张张的花鸟、人物还有山水拿出来让我看,我看懂了,便一下呆住,想到长安画坛我也去看过了不少次,画的风格、画的功力、画的布新,出其古者为谁?
这样,听了见了,再看墙上那画,便似乎读出些妙处来了。他问:读出什么来了?我说读出了一颗心。朋友一旁问什么心?晁海笑,我也笑。我就问晁海,这画画了多少年了?十年了吧。再让人看过吗?有,很少。什么时候拿出去呢?不知道。
尽管这样,还是有人知道晁海了,有人是从全国美展上看到的,有人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可他却依旧躲在他借来的房子里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