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风
我依然感到那个寒冷而又温暖的冬天就在身边,甚至可以说那个流逝的冬天一直伴随我的生命延续至今。我知道,那是边城的冬天。十几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漫舞的雪花,依旧精灵般舒缓地飘落在我记忆的田野上……
那是1982年寒冷的冬天,第一次进疆工作的我,竟一头昏倒在三尺讲台上,在我猝然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孩子们的嘴巴惊异地呶成小喇叭状。直到现在,我也无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晕倒,就当时的身体而言,我健壮得象一名篮球运动员,唯一的解释是,我是因为环境不适,水土不服而昏倒的。
当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我已经是空九军医院危重的病员了。我看到雪白的床单和雪白的墙壁,以及身穿雪白制服的年轻的天使般的护士,我的鼻孔插着两根氧气管,我感到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四肢发冷,头脑发热。这时,我混沌的目光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同事。年逾半百的老校长吐尔逊将一只宽厚的手掌放在我的额头上,说了一句似乎与我的病情并不相关的话,他说82年乌鲁木齐的冬天真够冷。然后他深情关切的目光倾洒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吐尔逊浑厚的维吾尔男中音在雪白的病房回荡。他说小伙子你已经休克了二十四小时了。我极力回忆着休克前的情景,可是我的脑袋里象装了一台微型发动机嗡嗡直叫,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我只感到头痛欲裂。我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再次苏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老校长吐尔逊两眼红得象柿子似的,显然他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吐尔逊说小伙子你看外面的大雪已停了,阳光是多么的温暖而又透明啊!我使劲地抻了抻僵硬的脖子,感到自己还活着时,便有一股温热的被称为泪水的液体涌满脸颊。吐尔逊又伸出那只宽厚的大手为我擦拭眼泪,可是他眼里的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已拟好了发给你老家亲人的加急电报,我知道吐尔逊下句想说可是你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于是我冰凉的双手在吐尔逊宽厚的大手里渐渐温暖起来,这时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在吐尔逊长满胡须的脸膛上,我看到阳光里的泪水格外晶莹格外动人……
三天后发生的事令我终身难忘,我说的是三天后的那天上午,我还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觉。这时我机敏的耳朵听到了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于是睁开了沉睡的双眼,并使劲地歪过头向病房的门口望去。这时我感到苍凉的内心一下子暖和了许多。原来是我的学生来探视我来了。这些可爱的孩子鱼贯而入,他们的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提着一点东西。我不愿称这些东西为慰问品,因为那是孩子们一颗颗晶莹透明的心。短短的几分钟,病房里一下子站满了乌鲁木齐的孩子,他们用纯洁的身躯和目光簇拥着我的病床,簇拥着我。我感到一种温暖的窒息。从孩子们明净的饱含深情的目光中,我预感到我苍白的脸庞又行将泛起潮红的生命的光彩。
班长阿丽霞悄悄地挤向床边,这位美丽的维吾尔少女,摘下她头顶上鲜艳的小花帽,轻轻地放在了我枕畔。阿丽霞忽然双眼微闭,泪如泉涌。我听清楚了,阿丽霞在向真主褥告,她在求真主保佑我早日康复。我感到双眼中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滑落下来……王军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床边儿,那张顽皮的脸蛋清晰地滞留着点点泪迹。这位空九军军长的公子平时令我大伤脑筋,可是他今天也来了,迷离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悔意……娜塔莎,这位棕发碧眼的俄罗斯少女,这位班上出名的“小歌星”,此时也在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知道,俄罗斯少女将不同凡响的动作,来表达她对老师的敬意和祝福。果然,娜塔莎挤到床边儿,出其不意地在我苍白的额头印下一片霞红……
孩子们走了,病房的茶几上堆满了小山似的慰问品。我忽然感到脸颊微痒,用手一摸,才知道这激动不已的泪水已经流淌多时了。年轻的护士推门而人,向我莞尔美丽地一笑,她说你真幸福。一刹那,我感到生命的庄严和美丽。时至中午,窗外的阳光暖暖地射过来,我沐浴着透明的冬同的阳光渐渐人梦…
三年后,我离开了空九军子校,九年后我又离开了乌鲁木齐。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进疆那年冬天的阳光,以及孩子们明净关切的目光……我知道有一种爱是没有季节的,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我依然会感到爱的温暖和芬芳…
新作点评这篇散文看似随意其实认真,随意在似乎未加思索信手任回忆驰骋,但作者每一笔每一句话又都是仔细雕琢了才写出来的。题目叫《冬日的阳光》,文中没有一处不在写主人公病倒之后“阳光”对他冰冷躯体的抚摸,校长、护士,以及他的众多学生都如温暖的阳光一样使他“死”后复生,正如冬日的阳光使寒冷离开万物一样。读了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