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儒
三嫂是我初中的同学，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我和三嫂之间就显得有些不一般。我爱吃她做的饭，她有事也爱找我商量。她嫁到我家时，我已经上了高中，一心想着考大学，并不经常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三嫂总是流露出对我能继续读书的羡慕之情。尽管有这种情绪，但她还是一心和三哥过日子。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不仅坚持每天去队里劳动，也能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在老人们当中颇有口碑。
我读高二的时候，三嫂有了喜，尽管家里人限制她去劳动，她还是在劳动中早产了。孩子没有成活，三嫂伤心得哭肿了双眼。因为她的奶水涌流不止，便做了临村一对双职工的孩子的奶妈。奶娃的名字叫阳阳，可刚抱来的时候，阳气并不充足，而是孱弱瘦小，形销骨立，连哭都显得有气无力。三嫂精心哺养，阳阳不几天就变了样，头发黑了，脸色红了，屁股圆了，哭声也变得昂扬有力。母亲说：“女人的奶水最养人，金水银水不如奶水，这话一点不假。”这个奶侄的变化，使我真正理解了四川那个大地主刘文彩到了老年还要吃年轻女人奶的原因。阳阳在三嫂的怀里一天天乖巧起来，一天天“成熟”起来。我每次回家都有关于他的新闻，不是他会爬了，就是他长出牙齿了，不是会走路了，就是他会叫妈妈了，转眼间，小阳阳便出落得水灵灵的，尤其是他那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像明亮的潭水，谁见了谁爱。很快，小阳阳就成了大家的活玩具。因为爱抱他的人多，他也不认生，三嫂忙的时候，不知谁将他抱走，到给他喂奶的时候，总得进这家出那家地到处寻找。大家爱阳阳，三嫂更是爱得没法说，经常亲得阳阳满脸都是她的口水。她不光亲阳阳的脸，连阳阳的四肢、屁股也亲不够。
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你三嫂没哺养过娃，还把娃养得这么乖。我看这娃得赶紧抱回去，再拖下去，这娃就难抱回去了。”我对母亲的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认为不管阳阳多乖，但总是人家的孩子，三嫂再舍不得也得给人家，怎么会抱不回去呢？几天之后，阳阳的父母果然来抱阳阳，三嫂把阳阳紧紧地抱在怀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找借口说阳阳太小，她实在不放心，如果一定要抱的话，得让阳阳的妈和她住一段时间，让他妈和他熟悉了之后再抱走。反正是不愿意让他们立即把阳阳抱走。阳阳也双手抓着三嫂，又哭又叫地不想和他的亲生父母走。他的父母第一次没有把阳阳抱走，但过了几天，他们还是强行把阳阳抱走了。没有想到这件事对三嫂的打击那么大，抱走了阳阳，像是掏走了她的心肝，夺去了她的魂魄，她哭成了泪人，整天茶不思，饭不咽，一声接一声地呼唤阳阳，仿佛阳阳离开了人间。不几天，三嫂就瘦了一圈。她到处打听阳阳回去习惯不习惯，她曾跑到阳阳家门外去偷听阳阳哭不哭，特别是有一次她跑到阳阳家把阳阳偷了回来，还闹出一点小误会。我有些不理解她和阳阳的感情为什么那么深，明知道是人家的娃娃，还为什么要那么认真。母亲说：“吃了胸前奶，终生都牵心，谁没经过的事谁想不来。”我是男人，确实有点想不到，但从三嫂和阳阳的感情上，我了解了母子情深的含义。
今年秋天，我回老家探亲，顺便到三嫂家看她家的新房。三嫂告诉我，她的奶娃阳阳还给她家盖房添了不少钱，话语间透出她的自豪与欣慰。三十多年过去了，她和阳阳还和亲生母子一样休戚相连，和衷共济，真叫人生出许多感慨。谁没有吃过母亲的奶水？谁没有得到母亲的百般呵护？然而，虐待父母的现象时有所闻，实在令人痛心，什么时候像三嫂和她的奶娃那种人间真情能够在他们的身上回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