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红十
五月,我到云南丽江,到玉龙雪山荫庇、绿如一块大大的绿砚台上——丽江古称大砚取其地形如砚寓其文墨昌盛颇有点向往精神文明之意——去采访丽江古城申报当年度世界遗产公约事宜,被告知上级有指示,这方面宣传降以低调,记者采访必须通过哪级领导允准。
好在自己是颇多经验且厚颜的“老记”,越过拦路领导,直奔最佳采访对象:丽江博物馆馆长、申报办公室副主任李锡,李锡为申报全力投入,1996年2月丽江遭7级地震后他家房子倒塌,顾不上检修,一直忙到联合国专家4月下旬视察离开。我去之前他还在发烧打吊针,与我谈话时脸色呈病态潮红。近两年来,他实在太投入太倾心这一事情,恨不得对谁好好讲讲,我俩一拍即合。
第二天约好去取申报文本与图片,到了博物馆却不见李锡人影。在他的办公室等,一会儿,无人来,两会儿,无人来;一杯茶冲了几道滚水,仍不见他面。只频频有人带信,那边博物馆突然来了一位香港客人,馆长在陪客人。
问:香港客人都要馆长亲自陪么?
答:那到不一定,只是听说这个香港客人比较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儿?
不清楚。
为了把不清楚搞清楚,我决定到那边看个究竟。
果真见博物馆那边人头攒动。摄像机四五、西服革履十二三围绕一个中心,看不见被围者颜面。
着纳西族服装的讲解员小和意态平和地告诉我:来人不凡!丽江地震后该港商捐资8000万元港币,用于修复古城。他此次来是来看看8000万用于何处,用得怎样,是否花在正道上……当然要四五摄像机、十二三西服革履围着转,转成一个人情与世态的绝妙漩涡。
于是我扯不住李锡的衣角,甚至进不了他的眼角。
港商在漩涡里参观、购物、挥毫泼墨……其余人全力以赴陪同,咄咄逼人陪同,企图陪出更多8000万……
此场紧张情节戏不知何时收场,我已不耐,从喧嚣屋里走进院坝。
院坝也有客人,散客,不多。鹅卵石铺就的院坝有深颜色青蛙、蝙蝠、阴阳太极和万字不断头的花样,阳光嵌满每一道石缝,石子如银。
此时,我发现我红外套上一颗纽子丢了,不知丢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丢的,丢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什么意思?
头顶是戴雪帽的玉龙十三峰,耳边是雪山水融化的黑龙潭,丽江——意金沙江美丽的江,纳西——古老得据说来自西北羌族的一支移民,多少多少年前,多少多少人落脚此处,我丢失纽扣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缓慢发展,木姓,和姓,又多少多少姓,百姓千众万民……
我红外套上的一粒纽子丢在这里,它想做什么,它不想做什么?叩问什么?寻找什么?纪念什么?还是只想躲一块新鲜别致的地方藏猫猫?
不知道,没人知道,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找不到那粒纽扣,我知道要为此把所有纽扣换过,为了换过的所有纽扣,我要保留对丽江博物馆院坝的记忆,喧嚣、安祥的记忆,古老、现代的记忆。
雪絮如帽,阳光如衣。一袭不用缀纽扣的金色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