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雅华 图/宋源
除夕午夜的钟声敲过,喜气洋洋的春节文艺晚会已珍重道别,我抬头看钟,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倦意阵阵袭来,孩子熬不得夜,早已甜甜入梦,肉呼呼的圆脸睡得红嫣嫣的,长长的黑睫毛复盖在下眼睑上,越看越让人爱,不安生的小腿将被子踢开一角,我忙为她捂好。妻也睡了,一头如瀑秀发流淌在枕上,白白净净的脸越发显得清秀隽美。
我关了灯,迷迷瞪瞪地正要人梦,电话铃声却一声接一声地叫了起来。谁呀,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就是拜年,也不能这个时候拜呀!
我真不想接,可那电话铃却一声紧一声地叫,该不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意外事件?
我快快不快又惴惴不安地钻出被窝,拿起听筒,问了一声:“喂?”
我立刻听到一个又惊又喜的陌生的声音:“老张!”
莫名其妙!我家哪有姓张的。这电话显然是打错了,我没好气地问:“你找谁?”
“就找你。”那人却快乐地说。“就找我?”我又生气又好笑,“我不姓张。你找错人了。”深更半夜的吵人,讨厌!我要挂电话了。可他却像是猜透了我,忙说:“您千万别挂电话。求您了,千万别挂!”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是大惑不解了。
“您听我说,”他急切地说,“我不知道您是谁,现在,我先告诉您我是谁。……”“您是否认为我一定会对这个问题有兴趣?”我不胜其烦地说。“对不起,”他诚心诚意地说,“真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让您接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不过,请您听我说几句,我是在一万多公里外的南沙群岛,曾母暗沙岛上给您打这个电话的,……”
南沙群岛,曾母暗沙!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我睡意全消。“可我并不认识您……”我委婉地说。
“没错,我也不认识您。我打电话给您,……是因为今天夜晚是个不平常的夜晚……”
“是一九九七年除夕。”
“对。”他急切地说,“明天是大年初一,不,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哪!今晚连队有个规定:允许战士给家里打个长途电话,……可我家在大荔县农村,是边远山区,家里还没有电话。许多人都挨着个儿给家里打电话,可我打给谁呀?……”话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哽噎了。“可我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打给您了,我只是想听听您的这一口乡音。……”
顿时,我觉得我的眼眶有些湿漉漉的。顿时想起有一年我出差广州,才呆了不过3个多月,便一心想吃家乡的凉皮扯面老碗羊肉泡,想得我都想出病来了。一有空便满城地找,可到底也没找着。那时候,别说碰到个老乡,就是碰到个河南人甘肃人只要是北方口音的人都亲。
“曾母暗沙本来就是个小岛,可我们驻守的这个小岛更小,除了我们守岛的五个战士,这岛上就再没一个人了。这里实际上只是个哨位。连条狗都没有,看见条爬上岛来的海豹都亲!我上岛已经7个多月了,班长说,这个时候最难熬……您在听我说吗?”
“你说的这个滋味我尝过,”我用一口地道的、土得掉渣的秦腔跟他说话,“乡党,你说的每一句话,咱都能听懂。能告诉我,你现在最想的,想得心疼的人是谁?或者说,你最想跟他说句话的人是谁?……说句心里话,你不要嫌咧人,你有爱的对象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尴尬的笑声:“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唉!”他似乎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我的心上人,说有便有,说无便无,……我心里有她,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剃头担子一头热哟!”一个怯怯地让人怜悯的可爱的初恋。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漂亮吗?”我笑。“乡里的嗲女娃,比不得城里的小姐,可实惠。你懂不懂?什么叫‘实惠’?”他又笑了一声,“就是不像城里的小姐那么娇滴滴的。乡里的女娃原汁原味儿,绿色食品,不带色素,使的是农家肥。她不爱你就是不爱,可是爱上了你,那可是一团火哟!……”“你咋知道?偷嘴吃了?”我嗤笑。“哪里哪里,”他忙说,“甭胡说,没哦福气。有哦贼心还没哦贼胆哩。”
我俩一齐放声大笑。
“当兵的也是人,什么都好熬,就是孤独最难熬。”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又哽噎了。我的鼻子也酸酸的,“要是有仗打也好。……唉!想家的时候,最热门的生活空间、焦点访谈,全是妻子、未婚妻,大家都说,说得你都弄不清女人是蜂糖还是烈火,人家吧,好不好都还有个想头,可我呢?……”
我正想半安慰半讪笑一下他,他却急匆匆地说:“对不起,乡党。时间到了。规定的时间是6分钟,现在已经是5分37秒了。不能再说,谢谢你,乡党。”
“该说谢谢的是我,乡党。”我实心实意地说,“让我对你说一声:兄弟,辛苦了。”
我顿时听到一声激动得落泪的粗声大气:“老哥,有你这句话,兄弟我再辛苦都是甜的!不说了。哥!祝你全家春节快乐!”
还没等到我回报一声祝福,电话已经挂了。话筒里传来阵阵忙音,我又是欣慰又是惆怅。好半天,我才放下话筒。
妻迷迷瞪瞪地问:“这么晚了,深更半夜地跟谁说梦话?那么亲热!”
梦话?我笑。我看一眼女儿,女儿睡得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