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震杰
1998年1月19日晚6时30分，中央电视台在当天的《东方时空》栏目中播出了这样一则惊人的消息：1997年8月29日，山东省招远市北截金矿负责内保的派出所副所长考光明，乘车途中对“不肯让道”的三位农民当场连开三枪，致使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从而触犯了法律。然而，就在考光明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12天后，北截金矿矿长王永选却不顾广大群众的一致愤慨，公然宣布给予其10万元重奖。对此，全国亿万观众在为之震惊和愤怒之余不禁要问：10万元重奖行凶者用意何在？重奖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为此，笔者专程从郑州日夜兼程、辗转两千里来到招远，对此事进行了长达数日的深入采访。
光天化日下，派出所长对着无辜的村民连开了三枪
关于考光明对无辜村民开枪一事，北截金矿矿长王永选这样解释：“事件是在我们矿区内漫水桥上发生的，当时王克贤等人（受害者——笔者注）开着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漫水桥上，使得矿上的车无法通行。考光明闻讯赶来疏通交通，可王克贤等人不但不听，反而还开车撞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派出所所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企业的利益才开的枪。”
据笔者所知，由于黄金是贵重金属，因此国家允许金矿里的一些保卫人员配备枪支，但同时也规定，他们只有在制止犯罪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才能够开枪。那么，当初考光明开枪是否是象这位矿长所说的，“是在矿区内为了保护企业利益才不得不开枪”的呢？
受害者之一、北截村村民王克贤对记者说：“当天下午两点左右，我和王民志（另一受害人）开着车子路过漫水桥时，因我们约好在此见面的朋友王建亮（同为该村村民）还未来到，再加上车子有点脏，且当时路上又没有其他车辆，我们就在漫水桥上停了下来，准备一边洗车子一边等人。在我们洗车子的时候，看见一辆公安用的仪征车从前边开了过来，停到我们的车前。考光明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我们的车前，拉开车门就冲我们气势汹汹地大喊：‘倒回去，快点倒回去！’说完就狠狠地把车门给甩关上了。我听了也很生气，想着你叫我们倒回去就倒回去吧，这么凶干啥，可一见他面红脖子粗，明显是刚喝过酒的样子，再加上他又是派出所的，就没有再说啥。稍停了几分钟等王建亮上车后，我们就将车子倒了回去。可正当我正在倒车的时候，就听见车后一阵叫骂声，扭头一看，不知道考光明啥时候站在了我们的车后头。我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将车子停了下来，准备下车去看看，这时候，考光明突然走到我们的车前方，隔着车玻璃对着我的头就要开枪，因为我正要侧身下车，子弹打在了我的腿上。这时候坐在车后座的王民志连忙大喊：‘快开车，有人开枪了！’我就赶紧又坐回座位上开车就跑。考光明见车子要走，就又从车后玻璃处冲着车内连开了两枪，其中一枪击中王民志的腹部，一枪打空。
本来我们准备当即往医院去，可往后一看发现考光明竟开着车子，一路拉着警笛追了上来，就连忙往就近的辛庄警务区跑。等我们的车子开到警务区院内刚刚停下，我还没来得及下车，考光明就开着车追到了院内，跳下车子跑到我们的车旁，用枪指着我的头一边大骂一边说：‘我打死你！’这时候正在值班的警务区联防队员马合山看到情况不好，马上赶过来制止，再加上附近的群众跑了过来，考光明见势不妙才慌忙开车跑了。这时候因为流血过多，我坐在车内已不能动弹，王民志也晕了过去，警务人员和围观的群众看到我和王民志满身是血，尤其是王民志一动不动地不知道是死是活，连忙叫人开车把我们送到了招远市人民医院，民志才总算捡了条命（招远市公安局于此后不久对二人做出的法医鉴定是：王克贤腿部中弹属轻伤，王民志腹部中弹属重伤）”。
事发时正在距现场不远处放羊的村民刘财胜、辛庄警务区的联防队员马合山以及事发时正在辛庄警务区内办事的北截村大队会计王晋文、大队治安主任王世东均对王克贤的说法作出了书面证实。此外，记者在现场还看到，事发现场即漫水桥也并不在北截金矿的矿区内，而是在矿区高大的黄色围墙之外。
枪击过后，受害者无人问津，行凶者却受到了10万重奖
在1997年9月25日召开的中层干部会上，矿长王永选不仅口头上宣布了对考光明重奖10万元的决定，还于当日下发的由北截金矿主办的第15期《情况交流》上再度对这一决定进行了书面宣扬。
在这份《情况交流》上，记者看到了“九月份特殊奖励事项”一共有七条，前六条大都是如“选厂二号皮带改造效果好，给予负责人300元，助理200元奖励”、“供销科在压缩库存方面取得较好效果，给予负责人500元、其他人员500元的奖励”、“氰化车间郭兰臣维修水泵效果好，给予100元的鼓励”等，最高的奖励是“财务科今年以来清欠效果好，给予负责人1000元奖励”，可第七条就明显不同了，与前六条相比格外引人瞩目、堂堂皇皇地写着：“派出所所长考光明大胆维护企业利益，敢于负责，为了弘扬这种精神给予10万元的奖励”！
考光明开枪行凶并被依法批捕却受到了10万元的重奖，那么，这笔帐是怎么算出来的？矿长王永选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一个科研项目也好，一个技术成果也好，它带来的经济效益是有数的，是可以估量的，但是人的生命是无法计量的。”
是的，人的生命是无法估量的。既然一个已被检查机关批准逮捕、并且在此事件中显然并不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人就可以得到10万元的重奖，那么作为在本案中生命真正受到威胁、身负重伤的两位受害人，他们的生命又该如何估量呢？据记者采访得知，无论是两位受害者在长达一个半月的住院期间，还是在他们出院后至到记者采访时（1998年2月25日），北截金矿不但没有给予二人丝毫经济补偿，也从未派人去看过他们一眼，就连二人在住院期间花费的近万元医疗费也是由他们本人自己负担的。
重奖考光明的消息传出后，无论是北截金矿的内部职工，还是附近的广大群众都为之甚感震惊，尤其是邻近的北截村村民提及此事来更为愤恨，“要是犯法也给钱，这不是鼓励大家都去杀人吗，这还有法律没有？”“做为矿长，更应知法懂法，维护法律的尊严。”“拿国家的钱去奖励一个罪犯，太不象话了，太猖狂了，对这种人我看也得法办！”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刘亚平先生说：“这个问题很显然，对于随便伤人的人给予重金奖励，实际上在破坏社会治安，破坏社会的稳定，给广大社会、群众带来了一种不安全感。对这种随便伤人并已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的人给予重奖，肯定会给人民群众的心中造成阴影，尤其在当今全国在倡导法制、进行法制建设的时候，这样肆无忌惮的鼓励行凶的人，很显然群众是不能够接受的，这于我们国家贯彻的建设法制国家的精神是不一致的。”
但令人遗憾的是，就在重奖考光明一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不满和指责后，北截金矿矿长王永选不但没有认真检查自己的行为，反而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公然把考光明称之为“英雄”，并声称“我们的奖励没有错，社会上存在冤假错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一个事情真相未弄清之前，大家可能会有些看法，但一旦有一天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老百姓才会突然醒悟过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即考光明是无辜的，他的被捕是不应该的，是一个冤假错案。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招远市公安局副局长徐德说：“对一个公民来说，触犯了法律构成了犯罪必须按法律追究其有关责任。至于该不该抓考光明并不是公安局一方说了就可以算的，公安机关只有刑拘的权利，并报检察院批捕。如今，检察院在对本案事实做了大量的调查之后，已经做出了批捕考光明的决定。因此，逮捕考光明并没有错。”
重奖背后的新闻
既然公安及检察机关都认定考光明触犯了法律，那么北截金矿矿长王永选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对这个问题，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笔者当然也难以说清和断言，因此只好如实记录下这两位村民的证言——
北截村已60多岁的老大娘刘永兰说：“我家住在金矿的隔壁，下雨的时候，因为矿里的地势高，雨水都流到了我家屋里，我老头子（王宝艳）就用铁锨在家门口挖了一溜儿沟让水流出来。考光明见了就非让他把土填平不可，说是影响交通，老头子不愿意，考光明掏出枪来冲着他就要开枪，老头子忙用锨把将他的枪打掉，后来，旁边有人过来将他俩劝开了。可到了下午，突然来了两人，说是市公安局的，把老头子弄走关了15天，说是打保卫人员了。老头子放回来后就天天生闷气，可又没法儿。可就这考光明还不拉倒，经常找俺家的事。有一回矿区边上有人打架，考光明明知道没俺儿子的事，还把俺儿子抓走，打了一顿不说还硬罚了俺家500块钱。1995年时候矿上丢了金子，考光明就把我儿子王为平抓起来，说是偷金子了，把俺儿打得半死，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打我儿子时考光明还说：‘我知道没你的事，我就是要抓你，你爹打过我一锨把儿’。老头子知道后就找到大队说这事，可没人管。又找了几次见还是没人管，一气之下就喝药死了。”
张星镇警务区50多岁的联防队员郭谋荣说：“1996年6月的一天夜里我在村边上巡夜时，看见公路边停了一辆小轿车，以为是偷车的，就走到跟前从电灯往里照，看见车前边坐了一个女人，车后头还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正在干那事。我一个老头子了，看见这事扭头就走。可走了不远就听见身后有车子的声音，扭头一看，那辆车子冲着我就撞了过来，我连忙跳到路边的沟里，车子撞到路边的树上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拉住我就打，我连忙大喊，村里不少人听到了喊声后跑出来就把他给拉住了。见走不掉了，他就掏出电话打电话，不一会儿，又来了两辆小车，从车子上跳下来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一看就是要打架的样子，可一看到我们人多没敢动手，就说找我们支书协商此事。村支书来了说先把人扣这儿，明天来人再说咋处理。可一个自称是北截金矿派出所考光明的人过来，拉住我们支书好一阵商量，非要在当晚解决。后来经不住他死缠活缠，罚了点钱就让他们走了。可事情过了没几天的一天半夜里，有几个人开着车来到我家开在村公路边的饭店外，对着屋子就是一阵乱射，把屋里的人都快给吓死了。到这时候才有人给我说，你得罪人了，那天在车子里的那个男人是北截金矿的矿长王永选。再不久后我就听说考光明因为办这事办的妥当升所长了，还升了矿长助理。”
目前，此案已移送到烟台地区检察院处理。地区检察院负责此案的刑事二科副处长王彬对笔者说，他们一定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依法办案，相信此案最终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此外，记者在采访中还获悉，北截金矿的主管部门招远市黄金公司在前不久接受了中央电视台的采访后，曾做出了收回考光明10万元奖金的决定，但具体落实情况却不甚了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直到笔者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2月28日），北截金矿矿长王永选也未因此事受到过任何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