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余
古人云:弈,争道也。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气,无形无色,无影无踪,转化为棋枰上的输赢。输赢不会说话,它全写在弈人的脸上。赢家所凭,非恃蛮力,所倚心智。楚河汉界,摆兵布阵,两厢均等,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一场纸上谈兵的军事游戏,就此拉开帷幕。
车辚辚,马萧萧。一介布衣,此间系三军胜负存亡于一身,使兵卒长驱直入,有双炮一落就响比飞毛腿导弹还快,有仕相拱卫主帅威风八面。方寸之间,运筹帷幄,兵不血刃竟能将对方杀得屁滚尿流,手无缚鸡之力亦可整槊横戈于四面埋伏中轻取敌酋首级。大兵压境,杀得痛快淋漓之际,不唱刘邦大风歌,不吟曹操蒿里行,欲给对手来点刺激,就阴阳怪气地学起日本电影《追捕》里警长的台词:“往前走呀,别回头,你将溶化在蓝天白云里。唐卡跳下去了,赵仓跳下去了,你也跳,跳,跳哇!”
快乐一盘棋,胸中块垒倾刻宣泄贻尽。
胜利一盘棋,即可过足入相拜将瘾。
也有下棋悄不作声的。高僧约一国手在寺内下棋,良久,侍应小和尚不见屋内动静,心想高人就是和吵吵嚷嚷下棋的俗人不一样,欲进屋内斟茶,又怕惊扰,忍不住舌尖舔破窗纸往里瞧,喔,高僧与国手不知何时在桌下早已扭作一团,高手正从师傅嘴里掏出一枚悔棋子儿,不由肃然起敬,师傅到底是师傅,聪明绝顶!即使打斗,也不出声啊。
相传象棋系韩信发明,韩信非“聪明绝顶”之人,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帮刘邦卖命打天下的大功臣。“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韩信如此明白,却不知象张良一样急流勇退,伸定脖子为吕后所害,这大概应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老话。认真说,聪明属天资,并非罪过,但到了皇帝那儿,事情就要起变化,韩信设制的32枚棋子,本来就没有“朕”的位儿,可历朝历代的“寡人”又大多爱凑这分热闹。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权至高无上是现实,棋术也自然无往而不胜就成了荒诞。西太后找太监下棋,太监赢不得,输不得,平不得,愈是陪着小心愈不留神走了嘴:“奴才吃老佛爷一匹马。”本来就是个能赢不能输的主儿一时间逆血攻心,满脸猴急:“你吃我一匹马?我杀你全家!”果真就杀了那太监全家,于棋枰上留下了慈禧的血腥手印。
鄙人愚钝,三十岁上才明白了何为“马别腿”。师傅说:“再练练”,我横竖不肯,以至于发展到师傅求我的份儿上,干脆给他挂起了免战牌。你赢我不得,我自然不会输于你,摆平搞定。待踅回家来又教小儿,顺便就过了瘾,待赢不了了,见好就收,金盆洗手。一日,小儿与一位爷字辈的亲戚在家对弈,一番厮杀,长者损兵折将,小儿胜券在握。只消一步卧槽马,大功成矣。我忍不住轻轻提醒小儿一句,他居然充耳不闻,只顾在棋枰上虚与周旋下来,被长者吃掉一车,握手言和。这个结局,着实让我快慰了好几天。小儿今年十七岁,正值血气方刚之年,难得一颗谦让平和聪明之心,想来日后在社会上不难与人和睦相处,同舟互助。继尔又不免生出些许淡淡和忧郁:在一个快节奏强音节高分贝的喧嚣都市里,儿子不争的一份恬淡,会不会被人视为懦弱可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