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口文/林荫
小的时候，夏夜蛙鼓声中，爷爷抱我坐在碾盘上，总是讲一些天堂地府的神鬼故事哄我入睡。想象中的地府不过是冥冥之中的一抹黑，并不令我着迷，可天堂上是番什么景象呢？幼稚的我时常蹲在门台上，手托下巴仰头上望。发现对面的山顶挨着天，搁着云，便趟过小溪去探天摘云，那料到，气喘吁吁爬上去时，那天那云却又搁在另一座更远的山上……
长大后，整天奔命于工作和生活，很少再有闲时看流云聚散，观星月明暗，疲惫不过时，偶也躲开人群，独坐幽处，仰望苍穹，可感受到的只是一片迷茫，两眼空洞，再也捕捉不到童年的幻觉，体味不出幼时的乐趣。不曾想，步入而立之年后，竟真的腾云驾雾，坐着国际航班，在万米高的太空，漫游了一天，圆了孩提时的梦。
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下三年。是的，天上很少有阴天，更没有纯粹的黑夜，虽然机舱内无法直视到太阳，但窗外总是光亮一片，茫茫长夜在飞机上是不存在的，顶多傍晚般沉暮那么几十分钟后，便又明朗无比了，一是因为每分十四、五公里的机速追赶着光明，二是地球东西方的时差缩短着高空的黑暗。
地上看云要仰头，天上看云是俯瞰。云海摆阵般在眼下演变着，时稠时稀，时浓时淡。时而象刚剪过毛的绵羊群，一棱一垄；时而象太阳消融后的雪原，斑驳缤纷；时而象严冬的流冰，裂着一条条曲里拐弯的缝隙；时而象一锅锅翻滚的豆腐浆和一碗碗倒溢了的啤酒沫。看久了，便看出许多蹊跷，发现云层的平面形状酷似地貌结构，同样有山有沟有峁有洼有草有树有村庄，确切地说和靠近宁夏、内蒙的三边地段一般无二，只是全属白色。白色的云地开阔起伏，一直连接至天边，好长时间看不到真正的地面，偶有一个个露着蓝色的云洞，极象散落在荒漠中的海子。飞机在上下都是云的空中穿过时，感觉是在大白帐中坐车行进，窗外有薄薄的白纱在拂动，这种景况十分地短促，大多时间上面是深深一片蓝，如悬挂着的一匹巨大绸布，感觉离自己很近，好象靠过去几丈便可伸手摸到。最神奇的要数多云的天空，远处的云堆象无数朵重叠的白梨花，身下的云朵似一团团弹撕的棉絮，相互的距离隔得很开能看到高低不同的三、四层，地面上觉得高高在上的浮云，其实是距地球最近的东西，如果说地球是宇宙间的一个圆体活物，那云彩就是它紧裹着的内衣。地上的物体在高空看去都缩小了无数倍，巨大的楼群似一辆辆停放着的小车，道路和河流弯延成长长的丝线，成片的森林和云影如毛笔甩下的墨点，湖泊水泽阳光下的玻璃片一样闪着光亮。整体地貌是一种说不清的图案、道不明的色彩，荒凉地段如稀泥中倒进了七彩油漆，又用擀杖搅和了一阵，有的地方色彩溶在了一起，有的地方溶得不够，有的地方纯脆没有溶起，植被好的地区，村庄、城市、草木搭配得花花绿绿，方、长、圆、扁错落有致，极象陕北女子用彩线纳绣的鞋垫，甚是好看。
我突地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超然之感，若大的地球在我身下变成一丸五彩泥球，一只花布鞋垫，那生活在这泥丸、鞋垫上的人类，不就渺小成草虫蚂蚁了吗！密密麻麻的草虫蚂蚁中自己又是什么？！那么生活中自己常常感到十分沉重的烦恼、忧愁、顾虑，负担还有几许意义，值多少份量呢！哈哈，我一下认识了人类的可悲和看不起自己了，我真想一头冲破机窗到太空去飘散，去玉帝处聊天，去蟠桃园休闲，到鹊桥上观景，找织女牛郎谈心……
飞机翔进着，云景在眼下反复，新鲜感消失殆尽，我渐渐有些呆木起来，看看机仓里的其他旅客，也都不象初上飞机那样活气，大都闭目假睡挨着时光。飞机经过一片海域时，空中不见白云，上下都是蓝色，天是地，地是天，天地浑然一体，大得空旷虚无了，我的神思早已荡然无存，体会不出丝毫的逍遥之感。看来我是没有成仙的福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觉出了天空的无聊、单调、虚幻、寂寞，怪不得仙女们老是思凡，我这个总想超然的凡人，也盼着飞机快点降临地面了。不错，凡界是有不少烦恼，但更多的是品玩不尽的趣味，做一个苦乐荣辱的人，是宇宙间最好的选择和享受，我绝不会再生出上天人地的痴心忘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