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前，我刚步入社会的时候，常问前后左右人：“谁是阶级敌人？”面上有春风拂过之色。在我眼里，人不论美丑，都耳眼鼻口齐全，比天底下任何能跑会走的生灵可亲十万八千倍。如果一个人太坏了，坏得岂有此理，坏得像阶级敌人，那么就有人骂他“人面兽心”。从前我也这样骂那些我认为该骂的人，而且理直气壮！但是后来看了赵忠详解说的“动物世界”，我就不以为然了。
以人为价值中心，人面就像蓝天白云一样，显得很好看。即使天有阴晴，人有美丑，人面毕竟是人面，总高动物世界一等。有人面目实在狰狞可怖，那就不能再叫人面了，至于叫什么合适，就全凭人们的好恶了。人们认为鬼恶，就叫做鬼脸；认为驴毕竟不是人，就叫做驴脸。实际上若咬文嚼字，这不是骂人，是抬举人。譬如一个妙龄少女，忽然不好意思了，扮做个鬼脸，反而比“人面桃花相映红”还要动人。至于所说的驴脸，也并不十分难看，我时常去乡下看驴，觉得驴脸还满可爱。观动物世界，曾经与人类结下世代冤仇的要数豺狼虎豹了，但凭心而论，它们的面目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铁笼子里的豺狼虎豹横竖观赏，都有威威可敬的一面。相形之下，有些人面就太难令人恭维了。人骂人说：“你不要脸！”人若连脸都不要了，就猪狗都不如了，至少这是我的看法，对不对，可商榷。大约人面太尊贵了，不但神仙、佛祖都长个人的面孔，而且妖魔鬼怪也要摇身一变，变得“芙蓉如面柳如眉”，才好为非作歹。仔细想来，人何尝不如此呢？有的人看去不但拥有人面，而且长着慈眉善眼，到处招摇撞骗。有的人心怀叵测，又怕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就带了假面具，面上刺着“善”字，在人世间走来走去，畅通无阻。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画皮迟早会被揭去的，是人是鬼，一目而了然。有人的脸就像演目连戏的演员，脸说变就变。其实道理明摆着，万变的是假，不变的才是真！
人有人面，可以欺世盗名；人有人心，就难说之至了。俗话说，“人心隔肚皮”，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所以“常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心不古，总算是人心，也还罢了；若人心发霉，时常释放一些铜臭味，敬而远之可也；若人心生硬，如铁如石，不近人情，却未必不具人性。偏偏世上百人百心，有真善美，就有假恶丑，前者如阳光、空气和水，未必让人珍惜，却也让人安心；后者却如——什么呢？说如过街的老鼠吧，老鼠也只不过自己不种地，还要偷吃粮食而已，站在生物链的立场上，这是可以理解的。说如蛇蝎吧，蛇蝎有毒——这毒首先是为了保护自己，其次对人类也不无用处；蛇吃老鼠，蝎吃毛毛虫，对人类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所以在此我顺笔替蛇蝎们正名——不要骂人毒如蛇蝎，这样骂，蛇蝎们肯定心里委屈：“怎么能把我辈与坏人相提并论呢？”有些人太坏了，坏得不知怎样骂才好，就把禽兽、畜牲株连进来，斥之为衣冠禽兽、猪狗不如、披着人皮的豺狼等等。如果人面五官端正，说话人味十足，做事却与“仁者人也”背道而驰，那么就有人骂之为人面兽心！这样骂对卑鄙无耻的恶人来说足以当之，对禽兽、畜牲们却失之公允。如今媒体上时常报道一些人，其假恶丑态，直令禽兽、畜牲们自叹弗如。有人挨一百颗子弹也抵消不了其一生的罪恶。造假的如山西白酒案，害死了那么多人；作恶的，天南海北都有，恕不举例，我嫌恶心；至于人间丑态，也常披露于报端。我听说过一对狼的爱情故事：公、母两狼，相依为命，公狼掉进了陷阱，母狼却不肯逃生，早晚为公狼送食，以致于饮弹而死。相形之下，有些人的行径，连禽兽、畜牲们也不屑以顾的。
人面X心，不知是何心？反正不是兽心。但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