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贻林
大将，在中国差不多是万万分之一。
笔者有幸多次见到过王树声大将，并有过几次交谈。但却不止一次地疑惑过：眼前这位宽厚、慈祥的长者，就是共和国的大将？
他，实在太普通太平凡了。如果和战士在一起，活脱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兵；他和家人在一起，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慈父。可是，若论起他的家教来，对孩子的要求严格得近似冷酷。
他有三子一女：长子鲁光，次子楚还，三子建初，幼女季迟。
当孩子们相继进入幼儿园和小学时，王树声和他的夫人杨炬一个别出心裁的“生活规矩”出了台：小手绢、小袜子，自己洗；待升到三、四年级，洗自己的小衣服；进入中学，自己洗被单。他俩三天两头抽查，不允许保姆或勤务员代劳。一旦发现偷懒者，少不了一顿“刮”。大将夫妇还对孩子们“约法三章”：不许在同学中夸耀父母；不许奇装异服与众不同；不许用小车接送上学，完不成作业或做得不好的不能玩。所以，孩子们长大成人后，身上见不到一些高干子女表现的种种毛病。
1965年，王大将从河北农村搞完“社教”返京，特意捎回一包吃的给孩子们。不料，这东西不甜不咸，硬得嚼不动，孩子们吃了几口直咧嘴巴。他的笑脸变得凝重起来，沉重地对孩子们说：“知道吗？这叫白薯面饽饽，比起大米、白面自然差多喽！可你们想过吗，就是这种东西，如今广大农村不少人也吃不上啊！”
“文革”中，建初和季迟即将要去部队服役了。给这最小的一儿一女带去什么呢？王大将思之再三，让小兄妹带上家训三则：一、克服骄、娇二气；二、不以高干子女自居；三、丝毫不能搞特殊。
建初成为海军一名战士。这位将门虎子正投身到火热的军旅生活时，发现头痛难眠，想回京治治。严父误以为他“太娇”而亮起“红灯”，拖了近两年，实在病得不行，才接回治疗，结果落下了精神不健全的病根。为此，王大将一直感到内疚。
季迟在如花年龄，当上了北京某部长途台的通讯兵。虽说与父母在一城，她不能随便离开营房，守着电话却不敢往家里挂一个，害怕父亲训。不久，她来到一个边远山野的部队农场养猪、种水稻，磨破手脚、压肿了肩膀，依然任劳任怨。要说受不了的当数每天4毛5的伙食，眼巴巴地看着别的战士吃着家里寄来的食品，她却不敢写信向家里要，只好请长途台的姐妹帮忙，寄来一些糖果“解馋”。
鲁光于1964年考入清华大学，大将夫妇分外欢欣。鲁光和弟妹们从小穿的衣服是父母的旧衣改的，这一回，才恩准他做了一条料子裤。1972年底，年已26岁的王鲁光的婚期一天天临近，大将夫妇只为他简简单单安排了一间房、一张床和两条棉被。“怎么，没其他的了？”警卫员杨伯钧实在看不过去，找到鲁光一鼓捣，从军事科学院借来两把金丝绒面椅子和一张大理石面茶几布置新房，想待婚后归还。想不到被王大将发现了，将军把脸一沉，命令马上物归原处。鲁光觉得父亲为这点小事“太过分”动了气。王大将寸步不让，却心平气和地开导他：“结婚要那些玩艺儿干什么？往日同志们结婚，连个窝都没有；于今，你们有房、有床、有被，就很不错了嘛！再说，结婚是自个儿的事，怎么能随便动用公家的东西呢？”
鲁光距离当新郎仅有三天了！这天清晨，寒气袭人，地上结冰，他兴冲冲地骑上自行车去上班，刚刚骑出大院，冷不防被疾驰而过的无轨电车擦倒，电车紧急煞车不及，又将他无情地挤压在路旁…
当王树声惊悉此事时，这位有泪不轻弹的铮铮铁汉，顿时潸然泪下：“鲁光这孩子苦哇！”他忘不了，爱子孕育在解放战争那被敌军重重围困的大别山区。大突围前夕，杨炬为了不拖累部队，决意打掉胎儿，是警卫员念及首长年近四十无子，弄假药瞒天过海才保住这条小生命。怀着胎儿的杨炬，冒着敌人连天炮火，出生人死，才辗转到达山东临沂解放区。为纪念这不平凡的经历，王树声特意给亲骨肉取名鲁光。
“国防部副部长、大将的儿子脊椎骨被撞断，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消息似炸雷响在电车车队。车队领导顿时懵了，不知如何处理才好。肇事司机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老人心惊肉跳，哭哭啼啼；司机面如土色，坐卧不安。
大将的三个儿子中，二子楚还是个病号，三子建初留下了病根。唯有长子鲁光发育健全，才思敏捷，年轻有为，偏偏撞上这么惨的天外横祸，他能承受得住如此残酷的打击吗？人们问候将军听到的却是深沉而坚定的回答：“这些日子，一闭上眼睛，看到我们闹革命以来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同志，我就想开了。放心吧，我顶得住。”
王树声到医院探望鲁光时，总是鼓励儿子不要灰心丧气，要勇敢地同残疾作斗争。同时，反复地劝导爱子既然我们是干部家庭，对人对事就应该站得高些，看得远点，任何时候都要想着百姓的冷暖安危。那个司机也是百姓的后代呵，也是做父母的含辛茹苦拉扯大的，比起我这样的家庭，付出的辛苦要多得多！车祸，已经酿成了一个家庭难以挽回的悲剧，难道……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使鲁光的心境冷静了许多。
那个肇事司机害怕得几天吃不下饭，王大将默默流泪的心动了，他对前来看望的车队领导说：“请转告司机，饭还是要吃的，好好吸取这个教训就行了。”
寥寥数语，让人难以置信竟出自一个受害者父亲之口。这里没有特权的摆弄，不见权势的大棒，却饱含了慈父般的宽容大度，大海一样的情怀。王大将，您不仅是共和国战功赫赫的将军，更是人民最忠诚的儿子和公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