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耀增
合阳人爱敲锣鼓，唯有东雷村的锣鼓敲得馋火，敲得异样。
东雷村三面环沟，东靠黄河，下一道坡便是常年四季不断流的铁码头，村上打船、当水手的人自然就多。艰苦的水上生活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和体魄，高声说话，大碗吃饭，敲起锣鼓来也与众不同，叫做“上锣鼓”。
村中人大部分姓马，正月初一进祠堂祭祖，叫叔叫爷，长幼有序；一过初五开始敲锣鼓，便分成南北两社，要争个高低，元宵节最为热闹。天快黑时，抬出锣鼓先敲“流水”，呼叫未来的伙伴；再敲“排锣”，鼓点整齐急促，显示敲打水平；接着是“上鼓”，进入高潮，鼓点如爆豆，逼得听众缓不过气来，围成一圈的锣手们手持锣锤，从地上跃起，一脚踩大鼓，一脚踏地，与鼓手同时边转边敲，旁边的人合着鼓点齐声呐喊，周围火把熊熊，火堆冒起冲天大火，数百盏灯笼与月光争辉，黄河对岸的山西人也能看到火龙在游动。敲到热处，只听一声呼啸，一个只穿着裤头的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猛地蹲下身，抓住鼓环，“呼——”地抡上背，便往前跑去，众人呐喊着举着火把紧紧跟随，如风过林梢，似大海怒涛，使人如人”铁骑突处刀枪鸣”的战阵之中。一条火龙在巷道里飞跃，一直到了对方的地盘上，又是一阵猛敲，有如古代的“叫阵”，然后又是一声呼啸，队伍转身便撤。
此时，仿佛有人一声号令，对方家家大门一齐打开，涌出拿家伙的人群，向来人追去，追上了，便要把鼓摞到对方鼓上。如果追到人家地盘上还没追上，挑战者便返过身来也要摞鼓，各不相让。此时只见铙钹飞舞，锣锤乱抡，分不清鼓点，只是一场混战，难免擦破点皮，流些血，可谁也不去计较，因为据说流了血，邪崇便不敢作乱，能给村里带来安宁和吉祥。就这样疯狂地敲打，飞快地追逐，尽情地呐喊，一直闹腾到快半夜，两场一起摆到广场中央，对扎营盘，整整齐齐地敲打一阵，这才回家做梦去！
东雷人爱自己的上锣鼓。青年人是主力，在正月的刺骨寒风里个个脱成光膀子，汗流夹背；老年人是场外指导；小孩子跟着学。还有的为上阵的人抱衣服，举火把，笼火堆，实在没事干，便站在一旁狠劲地喊叫着，为自己一方加油。有个人辛辛苦苦一冬天，柴垛堆了房檐高，上锣鼓时全部笼了火，他一点不心疼，反说：“火堆越旺越美！”铙钹和锣都是自备，专门请匠人特制，比外村的大得多，敲起来声音能传十几里。东雷人一向外村人说起自己的“上锣鼓”，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外村人撂一句：“净是耍黄河边的蛮气哩！”东雷人一笑，用骄傲的口吻回答：“陕西台、中央台寻上门来拍咱的上锣鼓，大概就是看上那一股蛮气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