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杰
一
下岗了，不用黎明即起打火做饭了，不用如被鬼追撵着似地去挤公车了，这才明白了突然而来的自由是沉重的自由，沉重得让人几乎担负不起。于是，马上把这个心得传给背着书包正要出门的孩子：你现在的不自由正是为将来自由择业、自由敬业、自由创业的积累和铺垫，别象你父母这样，有了自由却没有支配这份自由的能力。孩子点点头，但似乎并不太懂。这让人很伤心。
二
下岗后忽地觉得钱也值钱了，来到菜市左盘右算最后盘算到一位农妇的青菜摊上，不知怎么竟问出：你这青菜打农药了没有？“好我的哥呢，你以为农药不要钱？农药贵得很呢，我还舍不得用农药哩。”原来钱在平头百姓身上都值钱着呢。鱼摊上生意相当不错，鲤鱼红烧，鲫鱼熬汤，草鱼吃涮锅，都是好东西。可下岗职工的吃鱼大半是为了孩子，如果自己吃就觉得有些奢侈，一条鱼10块钱，是3小时钟点工的工资，是拆洗一台抽油烟机的一半报酬。我在鱼摊上已驻足十来分钟了，并不是为了欣赏那娴熟的刮鳞、开膛，似乎不能再等了，于是突然什么都不再去想，蹲身迅速地将卖鱼者当垃圾抛在一边的鱼肝、鱼心、鱼子等等可以算做美味的东西拾进一只塑料袋，不到5分钟，居然有了二、三斤。我站起身，从容和蔼地向周围微笑着，似乎并未发现多少鄙夷，其中有一位老者还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很有勇气，不偷不抢就是自尊。以前曾听说过“生活由心生”的说法，现在终于得到了印证：有平和、从容的心态就会生出平和、从容的生活。
三
平时并不爱思想，下岗后什么都不多，思想却出奇地多了起来。看见床头的台灯竟也引出了一片思想，那台灯整个白天都闲着，象个摆设，到了晚上碰到爱看书的主人便亮上几个小时，碰到无所事事的主人，只有半夜主人上厕所时才有机会展示一下自身的价值。想想自己在岗的20多年不正象这盏台灯么。台灯不能怨主人就如同我们无法抱怨社会。社会是一个原因——结果——原因——结果的长过程，一代人的寿命只是这个长过程中的一段附着，不论摊上什么原因、什么结果，都是那代人必须承受的一种社会使命和责任。如果怨，怨这个过程的哪一段才算公正才叫合理呢？怨有用吗？生活在原始社会的人能埋怨“为什么让我生在原始社会而不让我生在共产主义社会”码？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具体的人在社会中无主动性、选择性可言，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堕落自己就是堕落社会的第一步，振奋自己也是振奋社会的第一步，在希望社会之前先希望自己。
四
一直记着第一次当钟点工的第一个镜头，一进门，跷着二郎腿的用工者便傲慢地说：“去先给我倒杯水！”我微笑着端来了水，但故意洒在了他身上一点点，做这个小手脚是想让他也牢牢记住这个镜头，好留给他多少年后也突然下岗时品味。在市场经济中，谁又能保证他此生不会下岗呢？后来我跟老中医学按摩和修脚，在澡堂给人挑一个鸡眼，收10块钱，如果一天能挑三、五个鸡眼，那么就是为了自己而到菜市去买一条草鱼回家吃涮锅，也算不得奢侈了。下岗给了人一个忍耐与积累的时间和空间，让灵魂在这时空中磨砺品位。忍耐是为了寻找力量，积累是为了储蓄力量，力量够事则成，力量不够就需忍耐和积累，这就是我对待下岗的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