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廖祖笙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车窗外,月光如水水如天。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或急或缓行驶着。为了一笔生意,我们要到遥远的一座城市去。司机说,如果路上不堵车,车子又不发生故障的话,我们将于次日傍晚到达目的地。和往常一样,这又是一次艰苦的远行。
为了打发这一分难耐,我摇下车窗,借着水一样的月光,看这山野被水洗过一样的风景。
风,静得象系舟的缆绳,系住了夜空中那镜子一般的明月,系住了公路旁婆娑的竹影和茂盛的芦苇。系不住的,是那条浅唱着的小河和滚滚向前的车轮,还有一颗驿动的心。远山和近处古木的丰姿清晰可见,夜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让人惊叹今夜的月光又怎会照耀如白昼,如此的皎洁。
想这月光,此刻也一样温柔地洒在家乡,洒在我妻儿的窗前。妻和君儿都睡着了吗?抑或妻又在给孩子讲着童话故事,轻声哼着催眠的歌吧?清冷的月光,就那样轻轻地勾勒出了我心中的离愁。在淡淡的离愁中,我禁不住问自己一声何苦,有道是古人未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当我们翻读古书的时候,每每哂笑于古人的迂腐,可在月亮老人看来,现代人不是一样浅薄可笑么?我是早厌倦漂泊了的,可为了许多说得清和说不清的缘由,却又不能不一次又一次地背负了行装,带着一分乡愁、几分忐忑向远方,哪怕在这样温馨的月夜。
人,是多么地身不由己。倘能洒脱如月亮,该缺时就缺,该圆时就圆,又有多好!
想这月光也如今夜,就那样洒在清朝,洒在蒲松龄的笔下,洒在那许多的莽林荒野中。青凤、辛十四娘、凤仙等许多脱俗清雅的花妖狐仙,就是在这样的月光下走进《聊斋》的吧?朱自清在这样的月色中,沿着荷塘旁那幽僻的小路且走且停,于泉涌的文思中表露着厌恶现实、向往光明的复杂感情;周作人在这样的夜晚,凭窗望月,感叹着月光的伟大。神秘莫测、如梦如幻的月光,勾勒起古今文人多少翩翩的联想啊!唐诗宋词中许多绝妙佳句,不正是因了如钩的残月或如镜的满月,而凝结成了永恒的美丽么?读着这些或哀艳或清丽的文字,你不由一唱三叹,感动不已。头顶同样是这样一片天,同样是这样一轮月,现代人还能同样心生出那许多的神思妙想,并泼墨挥毫,把自己的思想凝结成传唱千古的文字吗?
难了!
要么如我,为铜臭不辞劳苦奔走于旅途:要么如芸芸众生,守在电视机前,随着剧中人的或悲或喜而同愁同乐。就那样,窗上的美色被忽略了,几亿人的生活和思想都被一个黑匣子统治着、同化着。黑匣子说:“那家伙是混蛋。”于是几亿人都认为那家伙确真是混蛋;黑匣子中的那人伸了个懒腰说:“哇,真累!”于是几亿人都哈欠连天,都感觉到了累。在这样的夜晚,还有多少人珍爱这月色,漫步在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在宁静的气氛中过滤一回自我?还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夜晚,拥有一个真实纯净的自我,真正拥有自己的思想?在这样的夜晚,我们更多读出的不是意味深长的诗,不是宁静质朴的画,而是现代文明为我们粗制滥造的打斗、凶杀,或是浅薄的你亲我爱啊!
朱自清漫步在月色荷塘旁,面对清幽和恬静,感叹眼前不会再有1000多年前采莲的欢乐场景。在这样静谧的山野,在这样匆匆的行程中,我却不能不感叹今人不能再象他那样,走出各自的小屋,或喜或忧着,静静地享受这月光的抚爱了。千百年来冷眼看人世的月亮啊,能否告诉我,这可是现代人的又一种悲哀?
月亮无语,尽管温情脉脉,但终将在天明前隐去。我奇怪绝顶聪明的现代人可以造得出再先进不过的通讯和交通设施,却又怎会留不住这样一轮月亮。这是一轮照耀过古人、孕育了无数美丽诗篇的月亮啊!
现代人,请走出暖巢,怀一分古朴的心情,留住那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