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咏
值了一个晚上的夜哨,宇辉架旺了炉火,顾不上脱衣就摔在了床上。火舌呼呼,争先恐后的舔着炉盖,架着的壶水不耐烦了,“吱吱”的响了起来
“宇辉宇辉!”一个嗓哑的声音在远处叫喊。宇辉一惊,翻身下床,揉着猩红的眼睛向外一看,是猛子,就说:“进来吧,你这个扫帚星,可赶跑了我和儿子包饺子的美梦。”
猛子坐在床边,扔给宇辉一根“猴王”,两条腿在床下不安分的晃荡,“老鬼呢?”老鬼和宇辉一起住在这山坡下的小木屋,半坡张着蜘蛛样的电网,他们三人白昼相交值哨,以防从此跑人。“下山打饭去了。”宇辉一面整理床铺,一面有气无力的回答猛子。“住了外宿,势也老了,喊了半天也不吱声。”“有啥势呢,辣子哨子放汪,美美咥一老碗二带王,那才叫真扎势呢。”监狱不让犯人支小灶,扯面,这种关中平民喜欢的大众饭食,就成为坐牢人梦寐以求的佳肴。
说实话,宇辉对猛子很有些看不起,犯了花案进了笼子,还尘缘未净,偷着摸着带“彩”的书看。白天在轮窑上架了一天车辕,晚上还有闲蹲在厕所“学习”
电网外是最后—道防线
监墙,监外是一条大路通向远方。南方有了水灾这里也淋雨不停,监墙塌了四十多米,坡顶光洁的大路和路边绿茵茵的庄稼也显露出来,天晴朗下来,赶集、上工、上学的人群从路土经过,人群不时透过电网看狱内的风景,狱内的犯人也透过电网看狱外的风景,眼睛的光芒在空中打架。
宇辉和猛子在入监组一块待过。猛子全身是瓷肉疙瘩,提前拉完砖后,时不时和宇辉套近乎。宇辉这人干过国家事,话不多可心里有底。他的神经绷得紧紧,怕猛子从这里溜了,这可是把天戳个窟窿的大事呀。
时间在无奈中度过,宇辉慢慢才摸清猛子来这里是馋着看风景,回去还向同犯神吹,他见了一个姑娘扛着锄头上地,还穿着裙子呢。
“隆冬时节,连雪花的影子也被冷嗖嗖的风吹到天外,你还有心思来看风景!”“宇辉你这就把人看错了,”猛子不酸不咸的说:“我是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从腋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在衣摆上噌了两下手,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宇辉,“阿莲寄给我的,她说不离了,等着我回家过日子”。
宇辉瞅了照片上的女人,恶狠狠的。女人清丽周正,微笑现在脸上,但掩不住一种忧郁。身边的孩子倒象个小老虎,嘴巴张的大大的。“是你儿子?”宇辉问,猛子点点头,“我出事时虎子才一岁,如今快三尺高了”“他没问爸爸哪去了?”“问了,没完没了的问,阿莲红着脸说你爸当兵去。”“宇辉顿,叹了叹气说:“孩子遭罪了。”“可不是、虎子在学校说:‘我爸是解放军’,小朋友不愿意,说坏人怎么能当解放军,小虎子不服气,换来了满脸伤疤。”说到这,猛子的眼眶湿了。
屋里静如止水,烟圈不解人意,在两颗神色黯然的光头上盘绕。
“咕咚咚,咕咚咚”,屋顶突然震动起来,象下了冰雹似的,宇辉和猛子迅速冲到屋外,电网外的缺口上站着一群村童,左手握着光溜溜的高粱杆,脖子挂着弹弓,右手摆动,砖瓦石块子弹似的呼啸而至,象一群印地安人。一个健壮的小男孩用小手捂着喇叭状大喊:“服
不——服——气?”猛了和宇辉睁大了双眼失了反映,再一阵砖瓦石子疾风暴雨而至,一个坚决的声音又从空中传来:“服——不——服气?”象是一种宣言。
沉默了片刻,宇辉和猛子相对一望,慢慢举起松软的双臂。顿时,缺口上一片欢呼。
“哎,那是最坚固的警戒线。”猛子嘟嘟囔囔进了木屋,宇辉一下子把他的头摁在床上,来了两际重重的背肘,“谁让你前几天学驴叫呢?”猛子哭丧着脸告饶:“我只唱了一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谁晓得那个年轻女人和这些小家伙是一个村呢。”宇辉脸色铁青,举拳抬肘还想进一步动作,却听猛子在身下大喊:“照片,照片,我的照片!”
确实没有下雪的希望了,冬天里的阳光居然长照不衰,猛子哼着秦腔下山。老鬼的饭还没打上来,宇辉肚子咕咕作响,他铺开了一张白纸,给孩子写信,“儿子:爸爸做完作业就回家过年”。
【新作点评】写犯人也许是一种忌讳,因为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犯人是没有人权的。但犯人也有角己的喜怒哀乐,因为犯人也是人。这篇小小说把被管教人员字辉和猛子逼近年关的心态写得准确而生动特别是“做完作业回家过年”一句,说得活灵活现,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