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银花
往常,外公与我家总是一月书信往来一次,拉拉家常,报报平安。前几日,突然接到外公两封来信,妈妈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得火烧火燎,待到拆开一看,原来是听说西安要发生大地震,村里出门人都回去了,不见我们的音讯。妈妈看后,泪流满面,八十岁的老人了,还在操心自己的儿孙,立刻让我写了复信,报了平安。这使我的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外公原是个教书先生,经常给人说文解字,是公认的“老古董”,在我们老家周围几十里很有名气。可“反右”中受过教育,“文革”中挨过批判。他干脆提前退休,回家修了地球。他一生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炼就了铁骨铮铮,腰部却弯得像道彩虹。这封信也许是他放下锄头,用粘有露珠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急切地写成的;也许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坐在炕头蘸着他和外婆的汗水快速地写成的;也许是在院中那棵枣树下,赶起了鸡安安静静地写下的;也许是坐着小木凳,爬在碾盘上默默地写下的。信平平谈谈如手中掬起的一汪清泉,信干干净净如心中泛起的一排涟漪。我们一家按照外公的嘱咐,生活始终过得平平淡淡,心中时刻保持干干净净。
外公每次来信,都要问我,这次来信特别指出让我回去。记得儿时,外公格外疼我,那时爸爸常年累月工作在秦岭的深山老林,妈妈一人拖着年幼无知的四个女孩住在黄河岸边偏僻山沟的“一家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妈妈顾不过来,就把我送到外婆家。外公整天抱着我玩,指着小人书,讲女附马的故事,又指着天上的星星,讲七仙女的故事,好像他脑子里装满了故事永远也讲不完。有时摘几朵野花哄我跳,哄我笑。过些日子外公用他那微薄的退休金买些吃的,背上背着高梁米,手里拉着我来到“一家村”看望妈妈。每次来我家,总要砍些烧柴,担满水缸,圈好猪、拦好鸡,便拉着我的手往回走,见我走不动,就背—阵、抱一阵。至今想起,脚步声声,如在耳畔。说起这些,妈妈便流满了泪水,我也溢出了泪花。
这次来信似有些不同,细看信纸,不断散发出外公窑洞中温馨的气息,是一种淡淡的烟草清香。来自陕北农村庭院的空气,在信纸开启的那一瞬间便一丝丝、一缕缕融化在我家的各个角落。还记得十七年前,我们举家迁到了关中,我已上了小学,记得当外公披着辛皮袄来看我的时候,发现我总是挑三拣四,爱吃零食,便板起面孔严肃认真地说:“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好好读书。才能懂事,长大以后还要吃苦,做一个有用的人。”并告诉爸妈,不能娇惯子女,要善于引导,要从小事着手,从小时候着眼,让她们端端正正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每逢枣熟总要给我们捎来一大袋子又圆又亮的大红枣,一颗红枣一颗心,颗颗凝聚着外公的清。我考上大学那年,外公异常高兴,千里之外给我寄了500元钱,指明是给我的奖学金。外公呀外公,你对我的恩情,何时才能报答。我们可以走出黄土高原,可以走出您的庭院,但我们却永远走不出你的视线。依稀中,我似乎看到了外公叼着烟袋,悠悠地吸着,夕阳映射下的脊背似一道金色的弧线从空中划过,他仍在向我们全家微笑。
外公已到八十岁高龄,头脑清楚,眼睛不花。我也快要大学毕业,该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提前写封信,祝福我的外公健康长寿,祝福我的外公日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