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屈超耘
按照常理,人只能有一张面孔,长几副面孔,那不就成了怪物?但据富于经验者讲,这仅是一种自然人的形态。作为社会人,绝不能按照“自然人”的形态出现。如果那样,就只能到处碰壁,触霉头,以失败告终。所以古往今来,不乏于两面人。
他阳一面,阴一面;明一面,暗一面;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此情况下一面,彼情况下一面。故此,能进、能退、能攻、能收,常立不败之位。要说两面人的历史,已经很久很久了。南方有一种傩戏,演员的半边脸化妆成好人,另半边化妆成坏人。好人说唱时,露好人的半面,坏人说唱时,又把坏的半面对着观众。因此,人们就把这种戏称作“两面戏”。到了明代,便公开出现了两面派。长篇小说《镜花缘》的52回后半部分,作者写唐秀才、多九公“登曲岸闲游两面国”,见到的人“个个头戴浩然巾,只露一张正面。”可揭开浩然巾一看,“里边藏着一张恶脸,鼠眼鹰鼻,满脸横肉,把扫帚眉皱,血盆口一张,伸出一条长舌,唾出一股毒气,霎时间阴风惨惨,黑雾漫漫。”
然而时间一长,人们又觉得这两面派的两面,又不行了,不特容易被人识破,亦应付不了更加复杂的世情。又于是生了多面派。众人皆知的清末重臣李鸿章,就是个典型的多面派:在一般大臣面前,总是板着那副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的面孔,俨然孔门大儒行头。而在慈禧太后面前,又变成一只温顺、可爱的小狗、小猫面孔。至于一见到洋人,又立即面部呈卑怯谦恭状。大概是具备了这种多副不同面孔,故官做得大,仕途也总是到处鲜花。
随着历史的演进,人的面孔从古到今,早已由初级阶段步入高级阶段了。在当今的社会上,不说官场、商场需要多副面孔,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一面派、两面派早都不兴时了,必须集多副面孔于一身,才能够应付裕如。至于官场,好家伙,那就更要有多种面孔的组合,遇见啥情况、啥人物,就用啥面孔对待。我有一位朋友,在作了较好地观察后,深有感触地说,他见到的一些官场油子,起码有六副面孔:在上级跟前,面孔像孙子;在同级跟前,面孔像君子;在下级跟前,面孔像马王爷;在金钱跟前,面孔像笑脸佛;在漂亮妞跟前,面孔像叭儿狗;在广大群众跟前,面孔像农民刚耙过的平地,毫无凹凸的感情。他说,就这还是一般规律,若要应付特殊情况,就更要随机更换面孔。朋友说得对。不久前,我看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播放山西潞城公路交警乱收费的录相,就发现一个仅仅端个公安饭碗的普通警察,前后就变了多次面孔。看,一个小人物,一时三刻就变了这么多次面孔,大一点、两点、三点的人物,其面孔之多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我便陷于无端的惶惑中:面孔的学问,也就太博大精深了。书上写的,老师教的,先哲时贤所谆谆告诉的,都说人只能有一副面孔,永远表里如一。但现实生活中,一副面孔的人又到处碰壁,叫人感到是受了书本、老师和先哲时贤的骗。倒不如实话实说,干脆提倡人应具备多副面孔,免得总感到活在世上像做游戏,说的是一套,真正行事又是一套。但是,如果真的把书上写的,老师讲的和先哲时贤的话都否定了,这世界该又成了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