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熙
煤是黑的,但它蕴聚着太阳火,连结着人类的生命和未来;煤如沉石,默默无语,它的光焰一旦燃烧,便推动了历史的车轮并赋予这个世界以史诗般的壮美。
为着这个简单的真理,我们的作家陈文野苦苦地“思索了近十年的时间”。“这始终像一个沉重的背篓压在身上,使我不得安生”,矿工出身的陈文野便是以这种强烈的责任和刻骨铭心的情感,把他自己艺术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在矿山和矿工的心灵土壤。当我读过他从前出版的诗文集《七色阳光》和近期即将出版的散文集《太阳石之恋》之后,我的心又一次受到了感动和摇撼。
文野出身农家,来自贫苦山区蓝田故土,他同他的同乡在黄河畔的韩城煤矿的底层,做掘进工,他亲身体验了“每天面临的生与死的选择”,“在大塌方发生的一瞬间,当年一起人矿的同乡,与那片沉默的矿山凝固在一起了。而他们的名字和事迹却遗忘得那么快。”文野面对这悲壮而残酷的现实,发出肺腑的心声,“历史记载着叱咤风云的伟大,更应该为着那些默默无闻的劳动者长歌当哭。”正是基于为着这个英雄的群体寻找已经被淡忘的历史,为诸多无产者留下了应该留下的名字。文野以他真切的生命感受和饱溅血泪的感情写下了《太阳石之恋》。
我在浏览阅读文野的《太阳石之恋》的大部分新作时,有一个明醒的感觉,他的诗文经过了多年的琢磨和沉淀,比从前更为沉厚和多彩。题材的宽泛,思维的拓展,都使他的散文摆脱了一种单一的思维空间,趋向于随心和自由。特别是加重了情感的力量。散文的灵动和情愫可以说是构成散文的生命。文野的散文,尽管仍然立足于黑沉的矿山,有着如煤石般沉厚和壮美,阳刚之气贯输与诗文的字里行间,但同样地有着细柔的温馨。抒写故乡和亲情,包括矿山家庭生活的多篇,都饱含着作者特有的乡土恋情,“到家了,看得见倚门盼归的妻子。”、“像姑娘端详心上人一样仔细,妻子望着我那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眼圈,含着泪花笑了……”,多么朴素而又圣洁的“期盼”,带着烟尘煤痕的爱情如此动人。而对于心灵世界的剖示,虽常常仅仅几笔形象描绘,却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写母亲的“小脚”,“除大拇指独独地伸着外,其余四趾都被一一压在脚板下面,几乎看不见了。乍一看,仅见一拇指和弯曲的骨节。”寥寥数笔,便写出了饱经旧时代肉体和精神残酷创伤的中国妇女的磨难和坚韧;写父亲“头发已经纯白,腿也瘸了。他有烹调的特技,方圆谁家过红白喜事,少不了请他帮忙。现在,年过七十岁了,别人来请,他甚至坐着小凳子也去,给别人操劳筹划,对他做醋、做酱的技术,更是从不保守。”而更令人敬佩的是,“父亲”一生的为人之道,却给人以乡土哲人的意味:“学会宽容,善待不幸的人或不幸的事就是善待我们自己。”文野便是以极富感情的质朴文字,将中国普通农民之所以成为民族脊骨的哲学内涵挖掘出来,使得这篇类似忆旧的文字,具有了沉重的份量,这便使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还有,他所写的多篇表现矿区生活和矿工家庭亲情的多篇散文和散文诗,都以精微的观察,细腻的描写,揭示了矿山生活的另一重明朗的天地。这些隽永秀美的文字,散发着土塬的浓郁气息,又融入煤山的烟尘,绘成一幅幅中国农民走向产业化的悲壮英勇历程的油画,表现了文野经过多年刻苦创作和思考,在诗和散文写作中的渐趋成熟和丰富。
我同文野相识于七十年代,先是读过他的一些诗文,后来,因韩城煤矿约我们几位去矿山做文学辅导,多次见到过文野。他后来已在韩城矿工报做编辑和负责工作,他不多言语,对于创作却十分严肃。厚积薄发和深刻思索,使他的诗文富于个性和追求。因之,更显得珍贵而有意义。当今有些人,无论写什么,都匆忙汇集成册,使得散文这个较纯美的田园,呈现出杂乱和荒败,如水一样地喷吐,如草一样疯长,构成当前散文文苑一种奇异的风景。散文的精美,在于血肉和心灵地付出,在于对底层苦难的深切体验和感悟。世界虽然变得美丽多了,而浮华和媚艳的文字毕竟缺乏摇撼,文野的诗和文,尽管还有待于思维空间的进一步拓展,但始终把根扎在黑土地的深层,便使他的作品有了鲜活的生命。
土塬的外在质朴和沉默,煤石的深厚和光焰,大河的呼啸和奔涌,山溪的细柔和歌吟,构成了文野散文的特质。尽管在状物抒情及叙事方面,剪裁尚需琢磨,但情真意切却给我以强烈的感染,相信这位在黄河畔黑土地的汉子,会有更精美的诗文回报时代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