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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散文)

2023年10月07日

文/黑白

父母辛辛苦苦供我读书。我苦读了八年,然后到一个名叫峨峤的小镇文化馆做事。两间漏屋,四五架旧书,白天人迹罕至,夜晚更加寂寞,听窗外雨打梧桐,深巷狗吠,伴一豆摇摇欲灭的油灯,读线装的《陶渊明集》或《宋词选注》。窗外竹梆一声一声地敲。

弯弯的青石街湿漉漉的,屋檐饰有卷草如意图案,店铺门板有七八块,进门是个曲尺形的木柜台,卖酱瓜、酥糖、糟腐乳、也卖民间的蓝印花土布和红红绿绿的观音像。

糖坊里终年是熬麦芽糖的气味,小石磨在店堂里依依呀呀地转,隔壁的纸扎店,老板是个胖子,兼刻图章,门前倒一堆彩色垃圾,据说家中藏有一幅古画《百鹤图》,轻易不肯示人,芜湖迎宾阁出两万元,他也不肯出售。

过了纸扎店便是河埠头,石级上泊着乌蓬船。临河人窗口吊桶提水,船头斜放在竹杆上,默立着黑得发青的鱼鹰。我每日早晨从这里入街,买上一点菜:青豆角带有绒须,鲫鱼达达地跳,河虾一肚子籽粒。有时也顺便吃早点:面条一窝丝,馄饨如蝶,油炸臭干子上浇着辣椒油。

镇西头有一座旧戏台,农闲时便有草台戏班来演唱,黄梅戏或倒七戏,严凤英唱得好,但她只在电影电视里唱,本地人极爱听周小仙演唱。她是五里外河稍刘人氏,戏很够味。她一来,镇上人放着生意不做也跑去看戏,或者将水果摊子馄饨摊子担了去,旧戏台上顷刻便成一片闹市,《乌金记》唱得人人涕泪横流,《打金枝》又逗得个个眉开眼笑,也唱讨彩头。

小小的鲤鱼红红的腮,

上江游到下江来,

上江吃的金丝草,

下江吃的水青苔,

金的金丝草,

水的水青苔,

不为这些好朋友我不到这方来

曲调烂熟,满场唱和,黄梅子黄熟,黄梅雨密密飘下,满街满巷流淌着黄梅戏清清甜的韵味。

我一人独居,兴来时,添一碟花生米,就一壶酒,邀储老先生来吃喝。储先生住文化馆后屋,年近六旬,夫人是前任馆长,早已调往县府做官,子女也随去,储先生却拒绝随调,依旧在镇上小学当老师,每日放学要家访到很晚才回来,就着水煮豆腐下饭。他养了七只鸭,九只鸡,猫狗各一。黄昏时,鸡鸭猫狗全聚在门口,听见他的脚步声,一齐拥过来迎接他,鸡随前,鸭在后。狗儿吻他手,猫儿一下蹿上肩头。他的学生很爱他,街坊学生送一包“寸金”糖,乡下学生送一把新韭,他折开“寸金”糖,沏上茶,我们就在夕阳下坐着,山南海北地聊天。后院是一片废墟,野草杂陈,蛇蜴出没,篱笆边也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株桃树,悄悄在开花,结了桃儿,并没有人采摘。储先生翻一册古籍,说那一片废墟,以前是片庙宇,叫化成寺,有僧房九十九间半,太平天国军经过,一把大火烧光,只剩下一只锈迹斑斑的古钟。还说南宋大诗人杨万里曾在化成寺驻足,写有《宿峨桥化成寺》诗一首,记水乡景色;“柳绕溪桥荷绕屋,何须更看酒旗招。”

我说:“峨桥这地方,还有些味道。”

储先生就连连点头:“有味道,有味道。”

五年过去了,储先生早已退休回城,后屋空着,后院桃花不知故人已去,春来依旧寂莫地红,还有夜晚竹梆,依旧清一声浊一声地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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