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孙敏
作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她自费印制《防治性病、艾滋病》资料,到火车站、汽车站、夜总会等人口密集处散发宣传;
她明察暗访50家大小医院、诊所,掌握了性病游医虚假广告坑害患者的第一手资料;
她上书省长及中央领导引发整治医疗界丑恶现象的全面行动……
自1981年美国报告第一批艾滋病病例以来,艾滋病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全球。据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和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全世界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超过3000万人,其中近半数已成为艾滋病患者,有1200多万人已在病苦和绝望中死亡。
我国1985年发现首例艾滋病患者,此后艾滋病迅速蔓延,据有关专家估计,到2000年我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将突破100万人。
面对这个目前尚无药可治的“超级瘟疫”,郑州市却有一位年过古稀的女教授,数年如一日地义务宣传防治性病、艾滋病知识;打击性病游医,成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这个人就是河南中医学院一附院退休妇科专家高耀洁教授。
一个艾滋病患者的死刺痛她的心
今年72岁的高耀洁是治疗妇瘤病的专家、河南省第七届人大代表、河南省文史馆馆员。
1990年8月,作为河南省人大代表,高耀洁与其他几名代表一起到全省各地检查冤假错案情况。在新乡一家监狱,一名叫张雪玲的女犯人引起高耀洁的注意。这名女犯人年纪并不大,因为卖淫染上了梅毒、淋病、尖锐湿疣三种性病,下身烂得不成样子。
“干啥不好,偏要干这一行?”
“挣钱呗、俺家盖房子全凭我挣的钱!”
“就不怕染上性病、艾滋病?”高教授问。
“得病了,只要有钱就可以治。”女犯人轻描淡写地回答,她哪里知道艾滋病是无药可治的。
张雪玲对艾滋病的无知对高耀洁触动很大。为此,她对全省监狱1185名在押女犯人进行性病调查,结果让人震惊:这些女犯人中92.7%的人患有性病,有的人已感染艾滋病病毒。这个结果让高教授深感肩上的担子重大。
由于高教授医术高超,1990年退休后还有很多医院、患者请她会诊看病。1996年4月7日,河南省一家医院接诊了一位疑难女患者,邀请高耀洁前去会诊。患者下腹部一片暗紫色的斑点引起高教授的怀疑:“是不是艾滋病?”一化验,果然如此,患者生病输血时染上了艾滋病。各种药物在这个“超级杀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4月28日患者撒手西去。临死前,她用枯瘦如柴的手拉着高教授说:“高大夫,我就是输了一次血,咋就会没治呢?我不想死啊!我还有丈夫,还有小孩子,他们都离不开我呀!……”
这是高教授接诊的第一个艾滋病患者,患者痛苦的表情及话语刺痛了高教授的心:作为一名医生,她眼睁睁看着患者被病魔夺走宝贵的生命却束手无策。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折磨得她一连几天都寝食难安。
她成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
1996年11月份,高耀洁筹资印制了第一批宣传预防艾滋病、性病的资料。看着一大堆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报,高耀洁兴奋不已。可是,她去散发资料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高耀洁和朋友来到人口流动大的火车站、汽车站广场,一边散发资料,一边讲解,可是不少人并不领情,见是防治艾滋病的资料,一边说“艾滋病离我们远着呢”,一边将她精心编写的资料扔在地上。一大堆资料散发完了,老教授累得气喘吁吁,可效果并没有预期的理想。
经过再三思索,高耀洁另辟蹊径,在报刊上发表防艾文章,通过妇联、工会、卫生局、计生委等组织及亲戚朋友散发资料,并“送货上门”,重点是三陪小姐经常出入的娱乐场所。
三陪小姐像侵害城市健康躯体的毒瘤活跃在歌舞厅、夜总会、美容院、洗头城、洗脚屋、桑拿浴室的包间里。在为人们提供色情服务的同时,也在传播着性病、艾滋病。据报道,全国三陪小姐有3500万人,在她们中有15%的人已感染了艾滋病病毒。高教授便将三陪小姐作为宣传防艾知识的重点,然而,有一次,她拿着防艾资料到一家夜总会向三陪小姐散发,小姐们如遇洪水猛兽般躲来躲去。有位胆大的小姐接过资料看了看,便揉作一团扔进垃圾篓,并嚷道:“老婆子,还不快滚!这东西让客人见了谁还会来这儿,他们不以为我们有艾滋病才怪呢!”夜总会老板闻讯赶来,像见了仇人似地将高耀洁撵了出去。
诸如此类的事让高教授大惑不解,但她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截止目前,她已自费编出六期防治性病、艾滋病资料,每期印刷三四万份,为此她已花费数万元钱。从1996年以后她又连续出版了《艾滋病、性病的防治》、《女性病防治大全》等多部书籍。这些书送的多,卖的少,因为出书,高教授又贴进去了几万元钱。可是得到书的人毕意是少数,特别是农村这一性病、艾滋病最易感染、最易泛滥的地方怎么办?为此,她又深入各地乡间村头,办起了讲座。由于她有请必到,不讲任何条件,从不向主办单位索要讲课费,于是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乡镇以及高校、机关、部队、企业登门邀请。几年来河南省已有50多个市县留下了她的足迹。
调查性病诊所的结果令人怵目惊心
在四处讲学的过程中,高教授有机会深入社会,积极搞调查研究,所以对性病游医的非法行径了解得越来越充分。
1997年秋季,河南某大学一个四年级的女生患了尿路感染,到一家性病治疗中心却被诊断为淋病。医生说:“病得厉害,得赶快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女生吓得心惊胆战,遂遵医嘱向老师、同学借了2000多元钱打了三次“特效针”(其实是普通的抗生素),还不见好,这个大学生实在无钱再治了,走投无路之际准备跳楼自杀。
自杀之前,女生想到曾到学校讲过课的妇科专家高耀洁,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给她打电话,问她该怎么办?结果高医生说只得了尿路感染,吃了一周的红霉素后这名女生就好了。
女生的“悲惨遭遇”让高耀洁心里沉甸甸的:如今的性病游医太猖獗了,的确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高教授对记者说:“现在街上的性病诊所比厕所多,性病专家比病人多,虚假广告从电线杆到报刊电台,到处都是。”
为了全面掌握有关情况,高教授不顾年迈体弱,乔装打扮成病人或病人的家属,在几个月内行程近万里,对河南省50家大小医院、性病诊所明察暗访,调查结果令人怵目惊心:许多游医没有行医资格,有不少人甚至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利用他们骗来的钱收买某些医院、防疫站的贪官、承包租赁其科室,摇身一变成了治疗性病的专家:再用巨款收买一些吹鼓手,在报刊、电台、电视台上做广告,诱人上当;更有“高明者”,还花钱购进现代化仪器助威(其实只是做一个唬人的摆设),雇来当地“肯为五斗米折腰”的所谓专家教授坐诊,欺骗性更大。
这些游医(大部分为福建莆田“下海淘金”的渔民)为了骗钱,将没性病的人说成有性病,造成人们的“性病恐怖症”;对有性病的人进行“拖延治疗”,直到榨干了病人的最后一滴油水为止,贻误病情:他们还不做疫情报告,造成性病、艾滋病的传播与失控;这些地方大量存在无医疗条件、消毒不严密、患者交叉感染的情况……
上书省长揭露游医的丑恶嘴脸
她在报告中列举了性病游医骗人的真实事例,介绍了不少正规医疗单位的性病专科被福建游医垄断的详情,并说明了非法医疗广告满天飞的巨大危害。在报告结尾,她一针见血地指出:长此下去,会造成社会性“性病恐怖症”,我们河南将成为“性病大省”、郑州将成为“性病大市”……
1998年1月24日,在河南省文史馆迎春会上,高耀洁亲手将这份调查报告交给时任河南省省长的马忠臣(现为河南省委书记)手中。马忠臣对这份报告十分重视,很快便批示要求,召集宣传部、卫生厅、公安厅等有关部门负责人研究处理!
1998年3月,河南省政府召开了全省整顿医疗市场电视电话会,研究部署集中整治措施。一场整顿假医、假药、假医生的活动在全省展开,效果相当明显。
各种意外的麻烦接踵而至
这时,各种出人意料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首先受牵连的是她的女儿郭炎光。郭炎光是河南某医院皮肤科医师,她所在的科室被福建游医承包了。在这次全省清理整顿中,有关主管部门赶走了游医,医院因此损失了一笔承包费。郭炎光便接连遭到打击报复。
“女儿在医院实在呆不下去了,回到家中要自杀。我便一直想给她调个工作单位,省里的领导也同意了,可是一年多过去了,女儿的工作还没着落。”向记者说起这些时,老教授的眼睛湿润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女儿的工作成了我的心病。”
当然,另一个事高教授尽管说得轻淡,却让人心里如同压了一个大石头,那就是她的安全问题,自从整顿游医活动开始后就不断有人打来恐吓电话。高教授回答说:“1998年的一天下午,一个男子打来电话说:你要再多管闲事,小心你的老命!”
高教授住在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里,院门口连个看大门的人都没有。恐吓电话没吓住高教授,却让笔者为她的生命安全捍把汗。
中央电视台播发了她写中央领导的信
高耀洁在恐吓面前没有退缩,她发誓要与游医拼个鱼死网破。不久,她又上书中央领导,痛陈游医把不是性病说成性病,对性病患者胡治乱治,骗钱不纳税的恶劣行径。
1998年9月29日,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播发了这封忧国忧民来信,在社会各界引起极大震动。
高耀洁出名了,许多观众给她写信。这些来信者,大多是表示对高教授的敬意与支持,并索要防治性病、艾滋病资料。对此,高教授有求必应,笔者最近去她家采访时,见家里堆放着新印的两大堆资料,她正在忙着为各地的观众写信、寄资料。
她高兴地说:“这样有的放矢地搞宣传,效果更好,我的资料不会被浪费。只是我一天平均要回十封信左右、的确太忙了。”
当然,给高教授来信者中也不乏心怀叵测的人。高教授从一大推信中挑出两封信有代表性的信让记者看。
头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您发表的论文《艾滋病误诊2例》经评委评比具有科学性、理论性和实用性,被评为国际金奖。请您于近日将奖杯制作费680元,寄给安徽省某医药杂志社。
另一封信是湖南的刘某写来的,信中说:我发明了一种多功能男性快感器,不吃药不打针可治艾滋病,希望高教授向媒体及病人推介此防艾产品,或合作开发此项目。
高教授气愤地说:“一看都是骗子,这两封信一个是想骗我的钱,另一个则是想通过我骗别人的钱,我岂能上他们的当!”
再次上书后有人扬言要杀她全家
高耀洁年过古稀,文革时受过残酷折磨,后来做过胃切除手术,导致消化不良,经常腹泻。但是她不屈不挠的勇气与毅力,让笔者忘记了她的年龄和疾病。她说话一针见血,做事干脆利落。针对199g年游医、非法医疗广告有所抬头的现状,她又进行了详细调查,并于1999年7月写出报告。
在报告中她列举了游医骗钱坑人的事例,指出这些游医在全国骗钱达数亿元,在河南省至少骗了几千万元,但是没有向国家交一分钱的税,祸国殃民,全面治理已迫在眉睫。
她深知治理游医是一个全国性工作,不是一个人或一个地方就能完成的。所以将调查报告复制了数十份,其中10份给中央领导、10份给河南省领导、10份给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新闻单位。
这封信比以前的信更全面更具体,因而更有说服力,令游医心惊胆战,恐吓电话随之而来。高教授说:“1999年7月28日下午,一个男子在电话中威胁道:‘你又出来胡闹,这回要杀你全家,连亲戚都杀了!’”
对此,高教授心情沉重地对笔者说:“人总是要死的,关键是要死得其所。我都这大一把年纪了,如果我的死能唤起更多人关注游医,我情愿死。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唤醒更多的人……”说至动情处,她不禁老泪纵横。
高教授的汗水与泪水没有白流,她的报告再次引起河南省领导的重视。1999年8月13日下午,河南省政府召集公安厅、卫生厅、工商局等有关部门,再次研究集中整治游医、非法医疗广告的措施。
9月18日,河南省政府办公厅、省卫生厅、省工商局有关领导,受省委书记马忠臣、省长李克强、副省长李志斌的委托,专程到河南省文史馆,向高耀洁通报全省取缔游医、治理非法医疗广告工作情况,并对高教授不怕打击报复、忘我拼搏的壮举及强烈社会责任感给予高度评价。